第二十幕 凡王之血必以劍終 Deadly Sword for Every Gragon King
《龍族》合集 by 江南
2018-8-20 19:22
他沒有墜落,他被狂風托住了。巨大的骨翼張開於背後,他以翼和身組成巨大的十字,立於虛空和黑暗之中,金色瞳孔中閃爍著憤怒、仇恨和君王之罰的冷酷。他伸手向著下方的巨龍,說出了最終審判的聖言:
“我重臨世界之日,諸逆臣皆當死去!”
整棟大樓明顯地晃動著,這晃動傳到頂樓已經讓椅子在地面滑動了。酒德麻衣端著咖啡杯,竭力不讓咖啡灑出來,面前的監視屏幕上壹片雪花點。
“該死,沒信號了!局面已經滑出我們的控制!”她的臉色慘白。
“這個不需要妳說!我能感覺得出來!”薯片妞從沙發上蹦了起來,但立刻又被地面震動掀回了沙發裏,“應急預案!拿應急預案出來!”
“妳傻了麽?我們沒有應急預案這東西……從來沒有,有也沒用,按照最後的畫面,”酒德麻衣深吸了口氣,“龍王正在釋放‘濕婆業舞’!”
“那是滅世級別的言靈!”薯片妞驚恐地瞪著眼睛,無力地癱在沙發裏,又閃電般躍起,“立刻撤離!樓頂有壹架直升機,我們有起飛許可!”
“再等等!”酒德麻衣咬著牙。
“等什麽?妳記得言靈學的課程吧?‘濕婆業舞’和‘燭龍’、‘萊茵’壹樣,是‘不可撤銷’的,這是個壹旦發動,連釋放者都被卷進去的言靈。它的釋放是忘我的,不能終止的,甚至毀掉釋放者!即使龍王自己也不能停下了!”
“等老板的命令,”酒德麻衣低聲說,“壹定會來!他從沒有缺席過最重要的場合,賭局上最後壹個離席的是莊家!”
她的話音未落,壹封新的郵件進入收件箱,“請安心地欣賞吧女士們,這是終章之前的諧謔曲。”
會議室的門打開了,前臺小妹推著壹輛銀色的餐車進來,忽然襲來的地震令她滿眼驚惶,但還是竭力表現得鎮靜。
“妳進來幹什麽?”酒德麻衣驚怒,“說過了任何時候任何人等都不得進入!”
“昨天老板發郵件來,說給妳們準備壹點喝的。”小妹戰戰兢兢地揭開餐車上的蒙布,冰桶裏鎮著壹支Perrier Jouet。頂級香檳,巴黎之花美麗時光。
瓶頸上掛著個小小的吊牌,“1998年的美麗時光敬獻於女士們,很適合欣賞諧謔曲時享用,50%莎當妮、45%的黑品樂和5%的莫妮耶皮諾,妳們會愛上它以及這盛世的火焰。”
“瘋子!”兩個女孩不約而同地說。
琉璃廠的羊腸胡同裏,林鳳隆,或者弗裏德裏希·馮·隆,正在指揮搬家公司。今天是鳳隆堂關張的日子,街坊們都知道林老板賺了壹筆大錢,準備回河南鄉下去養老了,因此大家都來送行。林老板是個熱心腸,壹直都跟鄰裏們關系好,這次走顯然很依依不舍,給每個街坊都送了點小東西,民國的黃花梨小把件什麽的,感動得大家淚水漣漣。
這時候地面開始震動,大家臉色都有點變。
“沒事的,別瞎擔心,北京這裏只有小震,很安全的。小震的時候大家就得鎮靜守紀律,妳要是壹跑,大家都跟著跑,街上不全亂套了麽?”居委會大媽從人群中出列,橫眉立目,很看不得這些沒定性的年輕人,“來,跟我幫老林看看拉下點什麽東西沒有?”
她壹扭頭,看見林老爺子的背影已經在巷子口那邊,跑得跟兔子似的。
“現在公布緊急通知,現在公布緊急通知,剛才發生了烈度小於三度的輕微地震,北京地震局剛剛發布通知,近期北京不會有大震。商場將暫時關閉,樓內所有人員服從保安指揮,有序撤離!”婚慶大廈裏所有喇叭都在播放這段錄音。
錄完錄音之後,問詢臺的小姑娘也從高跟鞋裏蹦了出來,拎著鞋赤腳往外跑。沒人不怕地震,就算是小震。
大廈裏的人正在快速清空,愷撒卻猛地站住了,壹手拍在唐森肩上,“聽見什麽聲音沒有?”
唐森壹楞,“這裏到處都是聲音!”
“不,是風聲,”愷撒環顧四周,他站在二樓的電動扶梯旁,視線可達大廈的每個樓層,“尖利的風聲,好像是什麽東西在飛……”
“狄克推多”忽然出現在愷撒的手中,在空氣中疾閃而過,留下壹道黑色的刀痕。“嚓”的壹聲,好像是割裂紙張的聲音。唐森驚恐地瞪大了眼睛,他看見壹只古銅色的、完全由骨骼組成的動物撲著骨翼掠過愷撒身邊,在刀刃上把自己撞成了兩截。愷撒踏上壹步,壹腳把這動物的九條頸椎全部踩碎。
“這是什麽?”唐森盯著那堆粉化中的骨骼,聲音顫抖。
“京師鬼車鳥晝夜叫,及月余,其聲甚哀,更聚鳴於觀象臺,尤異。”愷撒低聲背誦那本古籍中的段落,“這是雌性的鐮鼬!原來中國人說的鬼車鳥就是這東西!”
“史前遺種?”唐森迅速地左右掃視。大家都忙著撤離,沒有人註意到這只鐮鼬或者鬼車鳥,它的速度太快,在普通人眼裏只是蒙眬的虛影。
唐森撲過去,張開壹個購物袋把沒有粉化盡的殘骸碎片包了起來。所有混血種都有這種覺悟,跟龍族有關的壹切都不能泄漏。
“先生,大廈馬上要關閉了,有輕微地震,請您跟著保安的疏導撤離。”壹名工作人員從他們身邊跑過,低頭看了壹眼唐森手中的塑料袋,“妳那裏面是……骨頭?”
唐森壹凜,低頭看見鐮鼬的幾截頸椎把購物袋撐了起來,非常顯眼。
“不,鴨脖子!剛買的鴨脖子!”他急中生智。愷撒也悄悄收回了狄克推多。
“哦哦。”工作人員匆匆下樓。
唐森摘下皇帝頂戴在額頭壹抹,壹層細汗。
“還有聲音。”愷撒低聲說。唐森看得出他的緊張,他的眼角在急速地跳動,瞳孔深處金色流淌。
“幾只?”唐森壓低了聲音,必須在被人發現之前收拾掉這些不知從哪裏來的鐮鼬,好在大廈裏已經不剩多少人。
“幾千,幾萬……或者幾十萬!”愷撒的聲音顫抖,臉色慘白。
他已經張開了領域,寄宿在他腦海中的鐮鼬正在這座大廈的每個角落裏翻飛。它們帶回了各種各樣的聲音,他的臉色變了,其中壹種無法解釋,那是蜂群的聲音,無數蜜蜂聚集在壹起飛行。愷撒隱隱地預感到那不是蜂群,是鐮鼬群!可在哪裏?這棟大廈的什麽地方能藏那麽多鐮鼬?
“諾諾……”愷撒的眼睛忽然瞪大了。他撥開唐森,逆著人流往樓上狂奔。
“怎麽有點頭暈?貧血了麽?”老羅忽然覺得屏幕上的圖像有點模糊,有點想吐,像是暈車。
他站起來往四周看了看,網吧裏的人有的打遊戲有的看片有的聊天,各做各的事,都很鎮定。
“我也有點,可能是這幾天強度太大了。”旁邊有個兄弟說,這是工會裏的壹號奶媽牧師,正和老羅壹起在副本裏惡戰。
“要補壹補。”老羅拉著嗓門喊,“餵!老板,給來兩罐紅牛!”
“好嘞!兩罐紅牛!”老板睜開惺忪的睡眼。
“把西單的婚慶大廈買下來!現在!找到它的所有人,出雙倍價格!”愷撒壹邊狂奔,壹邊對著手機咆哮,“買下來之後把所有人清空!封鎖所有出入口!妳有15分鐘!”
“加圖索先生……加圖索先生,這個,請您理解俱樂部很樂意為會員提供最優質的服務,但是15分鐘內買下壹棟價值幾千萬美金的大樓,簽約都來不及……這裏是Mint俱樂部,我們很希望像服務上帝那樣服務於您,但我們很遺憾自己不是上帝……有些事情還是做不到的。”客服專員戰戰兢兢地,思考著也許壹個頂級的精神科醫生才是這位VIP會員最需要的服務,但他還是職業性地打開電腦搜索婚慶大廈所有者的信息。
“妳浪費了我40秒鐘!”愷撒咆哮。
蜂群的聲音在逼近,雖然還沒有確定它們的位置,但只剩14分鐘,14分鐘後無數鐮鼬會攻占這棟大廈。14分鐘之內如果不能完成全封閉,史前遺種甚至整個龍族的秘密都會被世界所知。這裏是北京,中央電視臺的拍攝飛機沒準就在天空轉圈。
“好了!問題解決了!”電話那頭客服專員驚喜地大喊起來,“正在加速撤空,7分鐘內就可以完全封閉大廈!”
“解決了?”愷撒壹楞。
“它已經是您家族的產業了,”客服專員諂媚地說,“大約20分鐘前,它被轉手到您家族旗下的企業,您家族的代表正在辦理支付手續。餵?餵?先生?”
愷撒掛斷了電話,同時腳下壹個急剎車。
就在前方走廊的盡頭,古銅色的鐮鼬女皇倒掛在屋頂,緩緩張開雙翼,發出類似女人歡笑的聲音。它遠比剛才那只鐮鼬巨大,十幾只雄性鐮鼬圍繞著它飛行,好像在舉行什麽求偶的儀式。求偶意味著生育,這些東西居然要生育?鐮鼬女皇的九個頭骨中金色閃動,貪婪而嫵媚地盯著愷撒。
“我從來沒有像這樣討厭自己的言靈。”愷撒冷冷地說完,把手中的Vertu手機扔了出去。
扔出之前他摁了三秒鐘的電源鍵,這不是關機,而是引爆炸彈模式,這是裝備部給他的幾十顆炸彈之壹。手機被準確地擲入鐮鼬女皇的肋骨籠子中,爆發出熾烈的閃光。愷撒本已經掉頭離開,卻忽然全身痙攣,驚訝地回頭壹看,鐮鼬女皇和它的雄性奴仆們都化為了碎片粉塵。好壹會兒愷撒的下肢才恢復知覺,那只手機確實是枚炸彈,但是是枚靜電炸彈,範圍遠比普通炸彈大,乃至於愷撒也被波及。果然裝備部弄出的玩意兒總有什麽讓人意想不到。
婚慶大廈的頂層,帕西·加圖索把壹張封在信封裏的本票遞了過去,同時接過了這棟大廈前任擁有者遞過來的信封,信封裏是壹應文件。
“後續手續會有人跟您接洽,”帕西淡淡地說,“那麽從這壹分鐘起大廈我們接管了,有些輕微震感,您也撤離吧。”
“沒問題沒問題。”前任擁有者很高興,“真不巧,妳說這個大好的日子,那麽好的事情,怎麽碰上這事兒呢?”
“妳還有三分鐘。”帕西看了壹眼腕表,“現在從我面前消失!”
“諾諾!諾諾!妳在哪裏?”電話亭裏愷撒抓著話筒咆哮。
他的心臟狂跳。他去過了那間首飾工坊,但是諾諾不在那裏,工坊裏滿地都是零落的材料,老首飾匠倒在地上,脖子根部有壹道細細的血痕,細而深,但直傷到骨,好像是被壹柄極薄的刀割傷了……薄得像是鐮鼬的爪!
愷撒把老首飾匠托給了最後撤離的保安,保安面對他赤金色的眼睛,嚇得話都說不出來。
先頭的鐮鼬已經到了,這些詭秘的生物藏在這棟大廈的不知哪個角落,它們攻擊了諾諾所在的首飾工坊,很可能是察覺了諾諾的血統。但諾諾沒有言靈能力!愷撒踹開了附近的所有店鋪查看,都是空蕩蕩的,沒有鐮鼬也沒有諾諾。而他剛才居然把手機當炸彈扔了出去。好在他終於找到了壹個電話亭,老式的玻璃電話亭在婚慶大廈裏是個浪漫的妝點。
“我沒事。”話筒裏傳來諾諾的聲音,平靜微冷。
“妳看到它們了?有多少?”愷撒終於松了口氣。
“數不過來,二三十只?也許破壹百也難說,不是數數的時候。不用亂找我了,我在妳唯壹會忽略的地方,四樓女衛生間。我把它們都關在這裏面了。”
“妳瘋了麽?妳沒有言靈!”愷撒驚得咆哮起來。
“殺雞嘛,要什麽言靈?”諾諾冷冷地說完,掛斷了電話。
她旋身上步,雙手緊握鋼管淩厲之極地橫掃,把撲飛過來的幾只鬼車鳥打成古銅色的碎片。女衛生間被諾諾反鎖了,追著她而來的鬼車鳥盡數被鎖在裏面,洗手臺上、隔間頂上無處不是它們,有的甚至以利爪倒懸在屋頂。這些渴血的動物正低聲嘶叫著觀察被它們包圍的女人,女人壹身鮮紅的喜服,紅色絲帶束起發髻,雙手兩根壹握粗的鋼管,站在壹地碎片中央,淩厲如刀劍,漂亮的瞳孔中沒有任何溫度。
諾諾緩緩地調整呼吸,回憶劍道黑帶富山雅史教她的“二天壹流”雙刀術,畢竟不是主修的格鬥科目,手還不太順。
但以這樣的程度,鬼車們大概已經開始考慮彼此之間,到底誰是誰的獵物了。
愷撒緊張到忽略了他的女朋友縱然沒有言靈,但本質上跟楚子航壹樣是個殺胚。
帕西拉下卷閘門,封鎖了整個大廈,扭頭看著滿頭大汗的林鳳隆沖了過來。
“妳應該已經在日本了。”帕西皺眉。
“不是說這個的時候,看到妳那麽鎮定我真驚訝。”林鳳隆粗喘著,“妳們覺得自己還能控制局面麽?”
“龍王蘇醒,並不意味著尼伯龍根的門洞開,洞開生和死之間的門超過了四大君主的力量範疇,即便有尼伯龍根的東西偶然進入這裏,也控制得住。”
“是的,那門不輕易打開。但它被打開過,王恭廠大爆炸的時候!這裏就是王恭廠的舊址!尼伯龍根在這裏是有裂縫的!它已經打開了!不,是北京地下的尼伯龍根整個地坍塌著!這是‘濕婆業舞’的效果,導致王恭廠爆炸的也是這個言靈!”林鳳隆語速極快,神色猙獰。
帕西臉色驟變,“龍王不會輕易使用滅世級別的言靈!”
“在憤怒的情況下他們有毀滅壹切的沖動,別以為他們會克制。”林鳳隆低吼,“不是幾只鐮鼬偶然進入這裏,是幾萬甚至幾十萬,它們不願給尼伯龍根陪葬,它們在逃亡!妳想用卷閘門阻止它們?”
“用鋼板加固所有的門!立刻炸掉這棟樓!”帕西伸手去摸手機。
“用我的,有人要跟妳說話。”林鳳隆把自己的手機遞給帕西。
“愷撒還在那棟樓裏,我不管最後的結果如何,愷撒必須活著。”電話裏是弗羅斯特沒有溫度的聲音,“為此可以不惜壹切代價,甚至龍族的秘密外泄也沒有關系。愷撒是家族千辛萬苦選定的繼承人,沒有愷撒,就沒有家族的未來!”電話直接掛斷,根本不給帕西說話的機會。
帕西沈默了幾秒鐘,把手機遞還給林鳳隆,“那麽只有我自己進去。”他解開外衣扔在地上,白色的襯衣上緊緊束著黑色的帶子,黑色的獵刀貼著肋下,他全副武裝。
“必須封住每個入口,不能讓任何壹只鐮鼬離開。”林鳳隆說。
“我得到的命令只是保住愷撒,其他的不在我的考慮中。按照妳說的,鋼板加固也沒用,我現在沒有足夠的人手。”
“不!有的!恰好有!”林鳳隆伸手指向人群中的壹隊皇帝,這些金發碧眼或者紅發綠眼的洋人正和中國人壹樣看熱鬧。
北美,芝加哥郊外的小型機場上,壹架“灣流”噴氣式公務機正準備起飛。瘦小的漢高蜷縮在巨大的單人沙發裏,神色肅然。電話響了。
“北京出現明顯的地動,可能是龍王蘇醒!而且秘黨正在隨意調動我們的人!”電話裏傳來年輕人急切的聲音。
“龍王蘇醒?”漢高嗤笑,“遠比妳想的嚴重,我不知道這件事怎麽會演化到這個地步,”他深深地吸了壹口氣,“五分鐘後我就要飛往中國,我只希望我到達北京的時候還有完整的機場供我降落。”
“那……秘黨調用我們的人的事?”
“讓他們調用吧,如果調用幾個人還能壓下這件事的話。妳要牢記壹個原則,我們和秘黨有再大的沖突都可以商量,但我們和龍族之間永無妥協的余地,他們或者我們死絕了,這場戰爭才會停止。”漢高輕聲說完,掛斷了電話。
他看著窗外沈沈的夜色,輕輕地嘆了口氣,“被我們掩埋了幾千年……龍族要全面反撲了吧?我們也無法再置身事外了。”
皇帝組接管了婚慶大廈。
混血種在中國的機構表現出了極高的效率,建築工人迅速趕到,每個出口都用高強度鋼板封死焊牢,圍觀的人驚訝地發現壹群身穿皇袍的美國人被封在了大廈內部。
唐森面對著空無壹人的大廳,撫摸著自己皇袍的元寶袖,回想這幾天在北京閑散的日子,無聲地笑笑。他不知道下面會發生什麽,但家族的死命令已經以短信的形式發給了每個人。尼伯龍根的缺口必須被死守,他們每個人都不得後退壹步,身後那些看起來堅硬無比的鋼板只不過是為了遮擋視線用的,這裏真正的防禦是他們這些人。
不倒下,不後撤,倒下則必然已經死了。
大廳中央那輛用於抽獎的QQ車忽然動了起來,搖晃了兩下,它不見了!地面上出現了巨大的黑洞,小車和地板的碎片壹起筆直地下墜,消失在不見底的深穴中。
湍流從洞穴深處湧出,那是無數鐮鼬用骨翼掀起的氣流疊加在了壹起,唐森感覺到劇烈的眩暈,鐮鼬們的嘶叫聲以超聲波的頻率發出,幾千幾萬只鐮鼬壹起嘶叫就是壹場超聲波的爆炸。唐森沈默地看著眼前地獄般的景象,想象壹下黃河的壺口瀑布,黃色的泥漿水滾滾而下,聲如雷震,而唐森面前的這道瀑布是逆飛而起的,湧出洞穴之後四濺開來,每壹滴水珠都是壹只鐮鼬,都帶著那種鋒利的刃爪,帶著忍耐了幾千年的對血液的渴望!
“窗戶、空調出風口、水管,所有的出口都要用鋼板焊死。它們比我們想的還多。”唐森結束了通話,皇袍震動,領域轟然擴張!
愷撒還在電話亭裏。
他走不出去了,隔著玻璃他能看到的東西只有鐮鼬,幾百只或者幾千只鐮鼬徹底覆蓋了這間電話亭。就像是在最深的噩夢裏,放眼所見都是幹枯的面骨,每雙眼睛都閃著饑渴的金色,它們用身體撞擊,用刃爪在玻璃上使勁劃,劃出壹道道白色的痕跡,發出讓人發瘋的聲音。這樣下去只怕這個還算堅固的電話亭會被鐮鼬們拆成碎片。
帕西站在四樓的欄桿邊,仰頭看著半空中的古銅色的漩渦,那是數千只鐮鼬圍繞著穹頂垂下的巨型花球在飛翔。它們以利爪劃過花球表面,幾十秒後花球化成細微的碎末飄散。這東西成群之後就像噬人蟻壹樣可怕。但它們並未進攻帕西,漩渦中不斷飛出鐮鼬撲向愷撒所在的電話亭,重重疊疊地把它包了好幾層。
電話鈴響了,愷撒楞了壹下,還是摘下了聽筒。
“少爺,是我。”
愷撒楞了壹下,“帕西?妳居然在中國?那麽家族跟這個‘意外’有關吧?”
“沒有關系,這件事超出了家族的預計,情況比妳想的更糟糕。龍王蘇醒,而且壹個可以跟‘萊茵’相比的言靈正在釋放中,誰也不能預計結果。家族的命令是妳必須生還。”
“如果家族能對這些鐮鼬下令而不是對妳,我大概有生還的機會。”愷撒看著壹只利爪終於切開了玻璃,這些鐮鼬的爪子就像玻璃刀壹樣鋒銳。
“它們追著妳是因為妳帶著那枚混合著火元素的賢者之石,它們不是對妳,而是對那種力量有興趣。”
愷撒從包裏拿出了那支弩箭,石英中封存的賢者之石亮著血色的微光,“那麽只有毀掉它啰。”
“毀掉它妳就會釋放出火元素,那種‘燃燒’的概念,大概妳會毀掉周圍壹片。這不是最好的選擇,”帕西說,“妳應該把它交給我。”
“帶著這塊賢者之石的人就是魚餌,對麽?妳們原本是準備用這個把我變成魚餌來釣壹條龍,但是釣來了雜魚。”愷撒冷冷地說,“把賢者之石交給妳,妳怎麽處理?”
“這是我們對局勢的變化估計不足。”帕西低頭看著下方巨大的地陷空穴,“交給我之後妳就安全了,我有各種方法來處理,譬如帶著它返回鐮鼬的巢穴,在那裏我也許能把它射向龍王。”
“真在意我的人身安全啊,準備犧牲壹個人來為我開辟壹條逃生通道麽?”愷撒壹邊說壹邊把壹枚刺穿玻璃的刃爪掰斷。
“妳是加圖索家族未來的希望,沒有妳就沒有加圖索家族。”
“混賬!”愷撒忽然怒吼,“妳還沒有就妳們把我用作誘餌道歉!”
帕西怔了壹下,沈默了幾秒鐘,“很抱歉少爺,讓您陷於危險中。”
聽筒中也沈默了幾秒鐘,而後愷撒的聲音忽然變得懶洋洋的,“那就沒事啦,我接受妳的道歉,我現在要掛電話了。”
“少爺,立刻把賢者之石交給我,妳那裏已經聚集了幾千只鐮鼬!”
“我沒有說要交給妳,”愷撒冷冷地說,“其實我並不那麽在意當這個誘餌,有我這個誘餌在,這些東西就會被吸引在這裏,不是很好?”
他真的把電話掛了。
“愷撒!”帕西大吼。
愷撒做的是個瘋狂的決定,但是他沒有做這個決定的能力,他的言靈就是“鐮鼬”,但並不真正具備攻擊力,如果面對幾十個持槍的敵人,愷撒都有可能在他們開槍前做出預判,但是這壹次他將面對幾千只鐮鼬。愷撒固然是個極好的聲波雷達,但要跟蹤幾千個目標,F22戰鬥機也做不到。
那些鐮鼬都用利爪刮擦著電話亭的表面,就像是群蟻噬象,電話亭被籠罩在壹層蒙蒙的灰塵中,那是鐮鼬們刨下的木屑甚至玻璃灰塵,這些東西已經瘋狂了。賢者之石對於它們就像是生血對於鯊魚。電話亭隨時都會倒塌,帕西再次撥號,但是已經沒有人接聽。
轟然巨響,電話亭崩塌,成千上萬的鐮鼬撲入。但是灰塵忽然膨脹起來,如淩厲的刀劍飛射,電話亭中好像發生了壹場高壓氣體爆炸,把附近的鐮鼬都吹飛,同時,壹個森然的領域釋放出來,繼續擴大,來不及逃離的鐮鼬都被卷入其中,被飛射的灰塵射為新的灰塵。
灰塵緩緩降落,愷撒的身影慢慢出現,但抓住帕西視線的是那對刺眼的金色瞳孔和……體表開合的鱗片!
“爆血”技術,精煉血統!
而那個言靈也不再是鐮鼬,寄宿在愷撒腦海深處的鐮鼬群狂暴起來,不再是信使,它們同樣變成了渴血的暴徒。言靈進化成了攻擊性的“吸血鐮”!
帕西仿佛看見真實的鐮鼬和虛幻的鐮鼬們交錯飛舞在巨大的空間中,撕咬、搏殺、揮舞刃爪斬切、號叫,這個群鴉的戰場,而那個走出灰塵的男人,儼然千軍的領袖!
“我有沒有對妳說過巴黎之花美麗時光是我最喜歡的香檳?”酒德麻衣看了薯片妞壹眼。
“沒有,但喝起來還不錯,口感微幹有點甜……好吧,妳可以忽略我在這種精神狀態下對酒的評語,總之還不錯。”薯片妞端著水晶玻璃質地的香檳酒杯端坐在沙發上,優雅端莊,她難得這麽優雅端莊,盡管她每天要指揮集團的海量業務往來。
“有點幹是正常的,有點甜是因為妳剛才無意識地把我的巧克力倒進去了。”酒德麻衣指指她的酒杯。
薯片妞壹楞,低頭看了壹眼,果然杯中是壹種叫人惡心的褐色混合物。如果她早知道絕對喝不下去,不過此時她已經沒有什麽味覺剩下了。
“妳管我?我喜歡巧克力兌香檳!不知道會不會下壹個瞬間就連同整個城市被掀到天上去,難道嘗試壹下全新搭配也不行?餵餵,妳能不能別跟喝啤酒似的對瓶吹香檳?”
酒德麻衣滿臉潮紅,放下酒瓶,“不這樣我怎麽能控制自己別亂想吶,哈哈,就像坐在壹枚核彈上喝酒那樣有快感。”
“快看!信號恢復了!”薯片妞忽然撲到顯示屏前。
因為震動而罷工的攝像機們再次開始工作,傳回了尼伯龍根內部的情況,100號站附近的隧道中,雪亮的光束撕裂了黑暗,那束光來自……壹列銹跡斑斑的地鐵,車頭懸掛著“先鋒號”的銅牌!
“OMG,是那列原型車!”酒德麻衣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兩只小白兔都沒死!而且他們正試圖把那列舊地鐵發動起來!那可是廢棄了幾十年的古董貨色!卡塞爾學院真教出了幾個變態級的精英!”
路明非高舉著手電,照亮了滿是鐵銹的駕駛室。這列車大概比他還老,什麽數控儀表什麽液晶顯示屏壹概欠奉,取而代之的是刷了綠色油漆的鐵皮儀表臺、紅綠兩色的方形指示燈、數不清的銅質撥鈕,以及人造革面都被扒掉而露出黃褐色海綿層的駕駛座。
楚子航居然相信這玩意兒還能跑起來,他從儀表臺上旋下四枚螺栓,打開壹塊鐵板,從下面引出了十幾根電線。路明非心裏很犯嘀咕,因為楚子航顯然也並不了解這古董地鐵的結構,壹邊試著打火壹邊參考釘在儀表臺上的不銹鋼質電路圖。以這做模擬電路實驗的新手做派要啟動壹列古董地鐵來逃生?未免有點臨時抱佛腳的嫌疑。
不過此時此刻還能如何呢?總不能指望靠狂奔來逃離“濕婆業舞”的領域範圍,這言靈曾經在須臾之間毀掉了壹座古印度城市!
真是人生中最有意義的壹天,他們在最後壹刻成功翻盤之後又被那頭低智商的龍大逆轉,然後就只有屁滾尿流地逃命。這將是王牌專員楚子航履歷中的汙點,他不僅跟敵人搞曖昧,而且最後把壹切都弄砸了,如果沒有他們也許還沒那麽糟……而他們連對外報告都做不到。
這是壹個國際化的大城市,上千萬人在這個城市裏進出,北海公園裏還有老頭老太在健身,文藝青年們睡醒之後開始準備去後海的酒吧晃晃,CBD裏出沒著職場精英,為他們的百萬年薪小跑著工作,車流堵塞了二三四五環……人們完全沒有意識到壹場危機正在迫近。
路明非用力抹了抹臉,不敢再想下去了。
“這機器制造於1967年,長春客車制造廠生產,最古老的DK1型,原型車,只生產過兩輛,使用750V直流電驅動,全動軸結構,設計時速可以達到80公裏,應該能夠撤到安全地帶。這種車型在北京地鐵中是否跑過壹直是個謎,也沒有人能找到最初的原型車,想不到是在這裏。”楚子航嘴裏說著,手中不停,他試著扭接不同的線路,扳下電閘打火,電火花照亮了他沒有表情的臉,“我應該可以啟動它,電路結構看起來不復雜,機械構造應該也沒有大問題,這是在尼伯龍根裏面,連死去的東西都能被保存。”
“嗯嗯。”路明非心裏有鬼,不敢跟他搭茬兒。
也許路鳴澤能解決這件事兒,反正迄今為止路鳴澤沒什麽做不到的。但是路明非慫了,很害怕。賣出第壹個四分之壹後感覺生活沒什麽變化,好像只是個玩笑,但漸漸地他意識到路鳴澤開始侵入他的生活了,原來只是在他幻覺中出現的魔鬼開始在他生活裏留下越來越多的痕跡,甚至短暫地占據他的身體。那個協議是真的,協議完成之時,他將失去某個自己絕不能失去的東西。
絕對不能!多少人死了都不能讓步的那種“不能”!有什麽東西在腦海深處反復提醒他不能繼續換下去,他已經站在了懸崖邊,再走幾步就萬劫不復!
這時手機忽然響了起來!路明非和楚子航對視壹眼,都楞住了。從他們進入這裏手機就失效了,路明非的欠費停機了,楚子航的幹脆無理由停機。
路明非猛地壹拍大腿,“媽的!我打不出去可是有人能打進來嘛!”他訂的套餐接聽免費,所以停機了還能接電話。
來電顯示,“陳墨瞳”。
路明非覺得自己的心臟微微顫了壹下,“餵,師姐……”
見鬼,怎麽是這種沒睡醒的腔調?原本準備好的臺詞是“天塌地陷啦!妳們趕快撤離啊!”什麽的。
“妳他媽的還沒睡醒麽?”諾諾聽見他的聲音就暴怒,“我跟愷撒在西單婚慶大廈這邊,這邊出大亂子了!妳倒好,還睡得那麽踏實!”
“喔喔喔喔……”路明非壹結巴就開始學公雞。
“喔喔喔喔妳妹啊!這裏的局面隨時會失控!到處都是鐮鼬,整個大廈都被封鎖了!妳還睡?趕快起來!”諾諾大吼。
“我剛才我剛才……”
諾諾忽然不那麽兇了,她放低了聲音,帶著點兒鼓勵,又帶著點兒催促,還蠻耐心的樣子,她壹直是這樣的,當她想當個靠得住的好師姐,她絕是。
“別靠近這裏,這裏的事不是妳能應付的,也別理會學院給妳布置的任務了,掐了手機,誰跟妳說什麽都別管……逃!快逃!離得越遠越好!”
諾諾掛斷電話,揮動鋼管,把壹只鐮鼬的九條頸椎盡數打斷,古銅色的灰塵四濺開來。
她剛剛走出那片塵埃,就有更多的鬼車鳥號叫著撲向她。嶙峋的翼交疊起來,完全覆蓋了她。
“餵!餵!”路明非對著手機大喊,再也沒有人回答。
“傻妳妹啊……誰傻啊?”他喃喃地說,無力地坐在那張只剩海綿的椅子上。他只能接聽不能撥打。
諾諾真二百五,連說句話的機會都不給人。妳以為我在哪裏?昨晚遊戲過度剛從酒店的床上醒來?別傻了!老子就在尼伯龍根裏面啊!老子剛剛和面癱師兄聯手幹掉了壹個龍王哎!當然面癱師兄出力多些……但要不是他情傷太重智商下降得厲害,我們就把另壹個龍王也擺平了!我們剛剛死裏逃生哎!我們才是這出戲裏演主角的!搞清楚情況好麽?妳要對付的那些死鳥現在就追著我們身邊飛,我們都懶得理它,不過是潰退的殘兵而已,正眼都不帶看的。
叫我逃?該逃的是妳好麽?妳無論做什麽都已經來不及啦,“濕婆業舞”正在釋放中,妳什麽都阻止不了,我們也許要壹起玩完了,妳會在天堂門口排隊時看見我也在隊伍裏對妳招手,前提是“覬覦別人女友”不會作為下地獄的罪名。
“不要閑來無事就撥動老子的心弦啦……生日都不見妳發個短信。”路明非喃喃地說。
媽的,口氣怎麽那麽怨尤呢?
生日都沒見妳發個短信,要死的時候卻記得叫我逃命。婚慶大廈?是去選戒指還是去拍婚紗照啊?其實妳要想對我好,就該消失在我的世界裏,讓我不要再記起妳。
路明非發現楚子航正看著他,眼神說不清是譏誚還是憐憫。
“看妳妹啊!師兄妳比我還慘不是?”路明非心裏嘟囔,低著頭摸了摸旁邊的黑箱,埋怨這個師兄錯失良機,就記得給緋聞女友的遺體蓋衣服,要是早拔出“七宗罪”撲到龍王身上叉他壹叉,叫他當場嗝屁,也就沒這檔子事了。
“差不多了,”楚子航站了起來,“妳來控制,右手握住電閘,按照我說的壹步步提高電壓,左邊那排按鈕不要碰。”
楚子航壹壹接好線頭,右手抓住巨大的黑色旋鈕,左手五指按在壹排銅質撥鈕上,“準備好了麽?”
路明非緊張地握住電閘,用力點頭。
“試啟動之前我有件事跟妳說,”楚子航透過已經沒了擋風玻璃的前窗看向鐮鼬狂舞的黑暗裏,“其實妳壹樣會有機會,但是機會抓不抓得住在每個人自己。”
“妳在說什麽?”路明非茫然。
“如果喜歡誰,就滿世界去找她,別等她來找妳,她可能也在等妳……別讓她等得對妳失望了。如果妳喜歡的人要嫁人了,就跟她表白壹下,就算為此要把她婚車的車軸打爆也沒什麽,這是妳說出來的最後機會。把這個秘密帶進棺材沒價值,連陪葬都算不上。”
“餵餵……怎麽忽然變成午夜熱線知心大姐的節目了?師兄妳醒醒……不要被八卦之神附體啊!”路明非傻眼了。
“電壓150V。”楚子航斷然下令,猛踩腳下踏板,松開了機械制動。
路明非實在跟不上這家夥的神轉折,推動電閘,鐵銹在機件裏磨著響。
楚子航穩步旋轉旋鈕,左手就像是鋼琴家演奏般精確地撥動壹個又壹個銅鈕,沈寂了幾十年的儀表臺亮了起來,指示燈跳閃,儀表的指針發瘋般擺動。
“真的有戲哎!”路明非不由得驚喜。
“電壓300V!”在楚子航的吼叫聲中,簡單扭接的電線上爆出了刺眼的電火花,壹股塑料皮燒焦的味道。
“600V!繼續!不要停!”
路明非感覺到腳下開始震動了,電機正在顫動,電流正在湧入那些古老的線圈,鐵輪深處電火花四射。
“這樣會電路起火的!”路明非哆嗦著,“真能啟動起來麽?”
“我不知道。”楚子航輕聲說,扭頭看著路明非,“但是總有事是要賭壹賭的。妳記得麽?我們去機場的路上我跟妳說,妳留著命,就是什麽時候用來搏的。滿負荷輸出!”他暴喝。
路明非不管了,用上了全身力氣,電閘到頂。
燦爛的電火花中,整個儀表臺全部亮了起來,車廂的燈從前至後壹壹亮起,所有儀表的指針穩定上升到某個刻度。腳下傳來了鐵輪摩擦鐵軌的聲音,這輛古老的DK1型車在楚子航的手中重新活了過來,開始加速。
“哦耶哦耶哦耶哦耶哦耶哦耶!我不是做夢吧?瘋了瘋了!我要瘋了啊!”路明非驚喜地狂跳,簡直要不避男男之嫌去擁抱楚子航,學理科的他媽的果真要更牛逼壹些!
但他忽然發現楚子航已經不在身邊了。他猛地扭頭,楚子航提著黑箱正壹步步後退,離他越來越遠,金色的瞳孔中好像結著冰。
“別……別傻了!我們快逃!這事兒妳搞不定的!誰都搞不定!”路明非忽然明白過來這亡命之徒在想什麽。
“知道我為什麽選妳為組員麽?”楚子航根本不理他,只是自顧自地說,“因為妳需要自信,愷撒是殺死諾頓的英雄,眾人目光的焦點,妳跟他站在壹起只會被他的光輝吞沒。但如果妳殺死芬裏厄,總該自信妳和愷撒是壹樣的男人,有些事他能做到妳也能做到。”
他轉身走向車尾,“這是我和妳壹起完成的任務,我們的榮譽。抓住妳的機會,妳喜歡的女孩總是會慢慢長大……然後離開妳……有壹天再也不回來。”
他全身緩緩生出細密的鱗片,仿佛青黑色的鎧甲,鱗片猛地扣緊!同時關節逆反,指甲突出為利爪。他狂奔起來,領域爆發,熾熱的黑色火流壹閃而滅,車尾被熔出巨大的缺口。他壹躍而起,躍入外面的黑暗。
列車越來越快,楚子航也越來越快,就像背道而馳的流星,去向隧道的不同方向,東邊和西邊,逃亡或者死亡。
路明非坐在長椅上,雙手放在膝蓋上,面無表情,像個聽課的好學生。這列古董列車正以80公裏的極速把滿隧道的鐮鼬群撞碎,耳邊盡是骨骼碎裂的聲音。
什麽嘛,原來逃亡名單上只有他壹個人。真小看人啊,這個卡塞爾學院裏的每個人都小看人,他們看起來很照顧妳,其實是覺得妳根本沒有資格和他們壹起承擔什麽事。上壹次他被送去和女孩吃飯,這就是他的工作,這壹次他被安排逃跑,這還是他的工作。沒有人認為他能起什麽作用,誰也不期待他,還總是擺出說教的面孔。
是啊是啊,他也很想跟那個紅頭發的女孩說他很喜歡她,總是想著她,覺得能為她做壹切。如果那個小巫女真的在乎,他也可以去轟爆她婚車的車軸啊,就像個騎著駿馬來搶親的強盜那樣威風凜凜。可是諾諾真的在乎他在想什麽麽?只是施舍壹些愛心給衰仔學弟而已吧?然後她還是會按照既定計劃和所有人期待的那樣嫁給光輝萬丈的男朋友,她讓妳趕快逃,自己卻和男朋友留在最危險的地方。
那就是感情啊,陳雯雯說的,是曾經壹起分享時光的人才會有的東西。局外人永遠都傻逼,永遠不知道女孩子跟妳笑笑的時候,發給男朋友的短信裏有多少柔情。
這樣他媽的妳怎麽轟爆她的車軸啊?轟爆了,她還是會換上新的車軸去赴她盛大的婚禮不是麽?於是妳只能牽著馬傻逼壹樣站在雨中看她的背影。
楚子航真搞笑,壹個連戀愛都沒談過靠看書來了解女孩的家夥,有什麽資格講感情經?那種別扭的家夥就會把自己的人生搞得特別特別悲情,其實他說的那些他自己根本就沒做到好不好?他什麽都不說,什麽都錯過。這種人最郁悶的時候壹定會對著樹洞說話的吧?也許是對著壹個海螺殼什麽的,楚子航經常用壹個海螺殼當鎮紙,沒準把那個海螺殼翻過來,滿滿的都是他的內心獨白。
“現在他就要帶著那些內心獨白去死了。”路明非心裏說。
也好啊,亡命之徒不就該這麽死麽?全力以赴,無路可退。
路明非竭力想要說服自己。他努力了好幾次了,卻沒法橫下壹條心再召喚路鳴澤,這是他的最後壹張牌,也是他的命。可他真的不敢再賣命了,真害怕啊!恐懼深入骨髓。
諾諾再沒有打電話來,路明非緊緊地攥著手機。
事到如今妳還在等她的短信麽?事到如今妳還是不死心……
路明非忽然點亮屏幕,他要把諾諾的短信都刪掉,就像是把壹段記憶清空壹樣。他下了狠心,咬著牙,神色猙獰。
最後壹條短信,發送於2010年7月17日夜,他的生日。
路明非像是觸電那樣從座椅上彈了起來,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手,幾次要點開那條短信都點不準。怎麽回事?這是壹條被點開過的短信,可是他完全記不得了。那天晚上自己等著諾諾的生日短信等到航班起飛之前,誰的祝福都來了,就是沒有她的。這條生日短信應該根本就不存在!可此時此刻它忽然出現在自己的手機裏,好像是從那個暴雨之夜穿越時間而來。
路明非終於點開了,車廂裏回蕩著女生搞怪的歌聲,“祝妳生日快樂,李呀李嘉圖,祝妳生日快樂,李呀李嘉圖……”
妳能夠想象那個女孩錄這首歌的時候二不兮兮的開心和對妳聽了笑出聲來的期待,她歪著頭,戴著耳機,紅發飛揚在風裏,唱著壹首自創的生日歌。
重復播放……重復……重復!再重復!
路明非無力地癱在座椅上,呆呆地看著車頂,許久之後他蜷縮起來,蜷成小小的壹團。
嗨!朋友!她真的給妳發過生日短信哦,很認真地錄了歌哦,其實她答應妳的事情都做到了哦,她確實沒有答應過嫁給妳因為妳也沒問過嘛。她做了她答應妳的所有事,妳還奢望她為妳默默地保留壹個候選男朋友的位置麽?妳何德何能呢?妳真的了解那個女孩麽?她什麽時候開心什麽時候難過妳知道麽?妳幫過她什麽?妳對她的喜歡只是因為青春期的蠢蠢欲動吧?妳有什麽可抱怨的呢?現在是妳在逃亡,而她就要和整座城市壹起毀滅。
她還叫妳快逃!
“別傻了啊!”路明非猛地從長椅上蹦起來,“妳們玩命就管用麽?妳們都會死的啊!夠資格拿命來賭的……”他深深吸了口氣,輕聲說,“只有我啊!”
亡命之徒,總是無路可退。他就是那種事到臨頭會發瘋的人,他其實早就知道。
他壹腳踹開車尾的門,楚子航果真夠狠,只教了他啟動,卻沒教他剎車,根本就是斷了他的路。時速八十公裏,迎著潮水般湧來的鐮鼬,真他媽的是玩命的事兒啊!
“You jump,I jump啰!”路明非壹個虎撲而下,天旋地轉,好像被塞進了壹個內壁都是鐵刺兒的滾筒式洗衣機。
他艱難地爬起來,壹頭紮向隧道深處,像只健勇的豪豬。
血慢慢地蓋過瞳孔,視野盡是紅色。龍夭矯於空,長尾長頸和雙翼呈現出完美的圓,就像古印度的濕婆神像,常常在壹個圓中起舞,那是宇宙的象征。
楚子航左劍右刀,再次支撐起身體。這個破碎的身軀已經不知道被龍血修補過多少次了,他也記不清自己多少次沖入前方死亡的領域。龍王始終只是專心致誌地舞蹈,但他沒有壹次能逼近龍王。領域中懸浮著紅熱的鐵渣,還有撕毀壹切的電弧和風暴,這些匯聚在壹起潮水般沖擊他,每壹次都被他的“君焰”領域熔化為鐵流,但立刻有下壹波,就像是口徑達到數米的連射炮頂著他轟擊。
他知道自己已經撐不下去了,這件事原本就超過了壹個人類的極限。
他低頭看著刀匣,“暴怒”還插在那裏,好像是鑄在其中。這是最後的可能,龍王諾頓鑄造的武器,要殺死壹個王,只能是另壹個王。
必須拔出“暴怒”,成為新的王。
他張開雙臂,仿佛站在山巔要縱身壹躍。腦海中,墨黑的海開始漲潮,緩緩地淹沒了他的意識。他漸漸記不清自己是誰了,胸膛充塞著巨大的欣喜,像是要睡著了,又像是要開始舞蹈。
三度爆血,終極的噩夢,和沈浸在夢中的殺戮舞蹈。這壹次他不會再從黑色的夢境中醒來。他會變成死侍,過去的朋友都將以殺死他為榮。殘存的人類意誌只夠這具龍化的身體戰鬥到殺死龍王,或者被龍王殺死。
“爆血”其實是壹種交換,用人類的心交換殺戮的心。就像神話中奧丁為了獲得“魯納斯”的偉力,被掛在樹上風吹雨打九日九夜,獻祭於神,也就是他自己,並付出了壹只眼睛的高昂代價。
欲獲得力量的人,必以自己獻祭。
他打開了牢籠,釋放了……龍王之心。
漆黑的夢境中,人類的意識最後掙紮了壹下。溫暖襲遍全身,好像有人在他背後以有力的雙臂環抱住他,遠比他高和強壯,靠在那個人身上他覺得自己又是個孩子了。
“爸爸。”他輕聲說。
路明非張開雙臂,迎向了像丟壹塊破布般被拋出領域的身影,介乎人和爬行類野獸之間的魁偉身影就像是被卷入大潮的枯葉般輕盈,帶著飛濺的墨色鮮血。
他抱住了楚子航,覺得自己就像是被壹輛快車當胸撞上了,根本站不住。他和楚子航壹起撞向身後的巖壁。
“路鳴澤!”他大吼。
“Yes, Sir!”小魔鬼忽然在他背後的虛空中閃出,又抱住了路明非。但仍然站不住,三個人疊在壹起狠狠地撞在巖壁上,路明非嘶啞地號叫,承受了最大沖擊的路鳴澤卻只是無聲地笑笑。六柄刀劍插在他們上下左右,刀匣落在地上,“暴怒”還在裏面。
“楚子航!楚子航!醒醒!”路明非氣息微弱地喊懷裏這個人的名字。楚子航全身不知道還有沒有完好的骨頭,龍化現象已經因為血液的燃盡而迅速減退,全身上下所有傷口都在滴血。
“路明非?”楚子航緩緩地睜開眼睛,微微皺眉,“是妳麽?”
“是我。”路明非輕聲說。他知道師兄已經看不見了,傲視全校的黃金瞳如今只是兩個被灼燒過的黑紅色血洞。
“我做到了麽?”楚子航問。
“妳做到了,任務結束,我會寫任務報告,別擔心。”路明非擡眼看著遠處,電光把整個空間照成白紫色,龍王如絕世的舞者旋轉於鎂光中。已經到了結束前的高潮,他的舞姿壯美得讓人失神。
“那就好。”楚子航攥拳放在胸口,路明非不知道他這是什麽意思,好像是共青團員入團宣誓的動作。
“妳要不要睡壹會兒,我去給妳叫救護車。”路明非說著就開始不爭氣地流眼淚,媽的,果然傻逼就會把自己的人生搞得那麽悲慘啊,何必呢?何苦呢?可看他這個熊樣還是不由得難過。
“不用了,我就要死了。”楚子航輕聲說,“妳是不是好奇我為什麽要管妳的事?”
“好奇啊,好奇爆了。”
“因為妳自己看不到,在蘇菲拉德披薩館我見到妳那次,妳滿臉又難過又發狠的樣子……還有那次妳知道諾諾要和愷撒訂婚,還來病房裏看我,說了很多白爛的話,和我分析星座,妳裝出很不在乎的樣子,可是妳沒有對著鏡子,看不到自己臉上那麽孤獨和不甘心。在英靈殿開聽證會的時候,愷撒和諾諾擁抱,所有人都在歡呼,只有妳站在所有人之外,縮著脖子……芬格爾說那就是‘傻逼透頂’,明知道什麽事情不可能,還非要揣著希望。明明想為什麽人把命都賭上,可是連下註的理由都沒有。”
“我靠妳不要說得那麽煽情好不好?妳當這是瓊瑤劇啊?可師兄妳這尊容也不像個爾康啊。”路明非壹邊咧著嘴苦笑壹邊眼淚狂飆。
“我就是看不得別人傻逼透頂,我不喜歡有什麽事情連爭取的機會都沒有,那樣……”楚子航輕聲說,“會死不瞑目。”
“對不起。”過了壹會兒,他輕聲說。
“這是道歉什麽?”路明非問。
“對妳說過壹些過分的話。我並不是說妳沒有用什麽的,只不過妳還沒有經驗,在有我和愷撒這樣的人的時候,很多事不用妳們就可以做好。但妳是卡塞爾學院唯壹的‘S’級,妳將會比我們都優秀,未來是妳們的,都是。”他那張破碎的臉上流露出壹個醜陋到極點的笑,“連帶著所有的師妹都是妳們的……”
“這槽吐得好啊。”路明非捂著小腹輕聲說。
楚子航再也沒有回答他。
“他要死嘞,哥哥,妳也要死了。”路鳴澤說。
“我知道,居然沒有我想得那麽痛。”路明非低頭看著自己的小腹,壹段鋒利的鋼筋血淋淋地貫穿了他。這東西釘在巖壁裏,撞上去的時候,從後往前把他和路鳴澤串在了壹起。
“可我能感覺到妳心裏的難過,”路鳴澤輕聲說,“交換麽?”
“交換。”
路鳴澤笑了起來,“早說嘛,早說現在我已經幫妳把壹切都搞定啦。看把妳氣喘籲籲地跑了壹路,我都不忍心。”
“我不想跟妳換。”
“哈!那麽害怕我麽?”路鳴澤笑,“可妳還是同意了,為什麽呢?什麽讓妳做出那麽大的犧牲?陳墨瞳麽?楚子航麽?陳雯雯麽?這種理由真是不給力哎,哥哥!妳的女孩就要嫁給別人啦!妳還為了她跑過來拼命,虧不虧啊?她根本就不是妳的,妳管她的死活呢?妳就該坐著地鐵壹個人逃走啊,為什麽要回來?”
“不想她死了。”路明非輕聲說,“校長說的,妳就只有這些東西,就算沒有人家多,甚至都是垃圾,妳也不想失去,對不對?不想什麽都沒有。”
“哥哥,其實妳很怕孤獨啊……”
“是麽?也許啊,想起來真的有些怕,不想總是壹個人……”路明非的瞳孔漸漸擴散。他真的就要死了,他不是楚子航,沒有龍化的身軀,貫穿傷已經讓他大量失血。
路鳴澤輕輕地嘆了口氣,從背後抱住路明非,和他面頰相貼,忽然間咬牙切齒,“好,我明白妳要的了。休息吧,剩下的交給我。我是多麽樂意看到妳心裏終於有欲望熊熊燃燒啊!逆我們的,就讓他們死去,這就是我們的法則!Something for nothing,60%……融合!”
“最後壹個問題,是不是妳偷看了諾諾發給我的短信?”
“呀嘞呀嘞,還是被妳發現了啊,我是為妳好呀。不會有結果的希望都是有毒的哦,就像是小女孩用來暖和自己的火柴,”路鳴澤輕聲說,“可是該燃燒的,還是會燒起來……”
路明非的眼皮沈沈地下墜,蓋住瞳孔,像是睡著了。
路明非緩緩睜開眼睛,就像是壹次睡足之後的蘇醒,又像是死過壹次的重生。世界在他的眼睛裏變得格外清晰,壹絲壹毫壹鱗壹羽都在他的眼瞳中映出,纖毫畢現,聲音也是壹樣,此刻如果有壹千人的樂團在他面前齊奏,他也能聽清琴弓在某壹把小提琴的某壹根弦上澀澀地滑了壹下。壹切都變得那麽新鮮,他擡頭仰望,就像先民眺望星空。時間的流動似乎都變慢了,他從容而舒緩地起身,拔下自己小腹中的鋼筋扔在壹旁,傷口立刻痊愈,甚至沒有過程。
不像楚子航爆血時似乎有烈焰在周身騰起,他感覺不到任何力量流動,只是覺得平靜。但所有鐮鼬忽然遠離了他,無聲地懸浮在空中,好像他身邊有個巨大的圓形空間是不能被侵入的。
路明非試著慢慢舉起右手,對空壹揮。鐮鼬群瞬間潰散,好像他隨手揮出了壹道刀氣之類的東西把它們擊潰了。這些東西是在畏懼他,那個圓形空間不是領域,而是領地。他的領地,填滿他的威嚴。
他驚喜地笑了起來。是的,他握住了權與力,好像把整個世界都握在了掌中,如臨絕頂,俯瞰群山,呼吸天地,逆者皆亡!
他伸出右手,五指張開,對著遠處舞蹈的龍王,好像要把那個龍形鎮壓在手心裏,“撤銷。”
龍王壯美的舞蹈忽然出現了壹絲遲滯。
“撤銷!”
“撤銷!”
壹聲比壹聲更加嚴厲,不像是言靈,沒有那麽簡單的言靈,像是下達普通的命令。但是越來越驚人的重力被施加在龍王的身上,在第二聲“撤銷”聲中,巨大的龍翼托不住龍王的軀體了,龍重重地摔在月臺上。而在第三聲中,那頭巨大的威嚴的生物仿佛被無形的網束縛住了,在月臺上滾動掙紮,發出憤怒的吼叫。
龍王自己也無法停止的“濕婆業舞”被強行中斷了!
龍長嘶起來,龍鱗怒張。他猛地站了起來,掙脫了無形的束縛。他巨大的黃金瞳中流動著變幻的光,映出了路明非的身影,領域中所有的電弧和熔化的鐵渣都隨著風暴盤旋在龍的身邊。死亡的領域再度擴張,覆蓋了整個空間,所有鐮鼬都燃燒著墜落。這是壹場熔金色的大雨。
這是龍第壹次真正試圖進攻,幾乎碾碎楚子航的只不過是他的防禦而已。現在他認真起來了。
路明非把刀劍拔下,壹壹填入刀匣。他把“七宗罪”背在背後,踏入了死亡的領域。
新的郵件,“那個時代來臨的時候,大地深處的煤礦也燒起來了,世界因火而光耀。”
“老板的郵件,看來劇終高潮要到了。”薯片妞放下酒杯,“讓老羅開始吧……不,讓他結束!”
酒德麻衣微微點頭,撥通了電話。
“明白,我會自己動手砍最後壹刀。”老羅掛斷了電話,重新握住鼠標。
幾十人圍繞著巨龍鏖戰,光弧、黑氣、寵物和刀劍之光覆蓋了那頭巨大的生物,它渾身浴血,咆哮嘶吼,壹次又壹次地釋放群體攻擊,深紫色的死亡光環影響了近身攻擊它的戰士、聖騎和德魯伊們。但在這樣緊張的戰況中,屠龍者的領袖始終沒有挪動。那是壹個渾身黑色的盜賊,端坐在遠處的山巔眺望著戰場,空著雙手。他好像下了決心圍觀到底。
但他終於站起來了,排行榜上頂尖的盜賊“路明非Ricardo”,他裝上了“七宗罪”,雙手刀劍,走下山巔。老羅終於出手了,這意味著終章的到來,盜賊的“殺戮盛宴”發動,工會頻道裏兄弟姐妹們大聲鼓噪。
言靈·吸血鐮,爆發!
言靈·無塵之地,爆發!
愷撒和帕西背靠著背,同時釋放言靈。同是風屬性的言靈,領域沒有對沖而是融合起來擴張。以他們兩人為中心,透明尖銳的影子密集地散射,就像是幾千支無形的短矢爆發。那是急速流動的風,如同空氣的子彈,貫穿了鐮鼬的骨翼,在它們沒有跌落之前又把它們打碎成灰塵。
愷撒嘴裏叼著那支弩箭,石英中的賢者之石以心跳般的頻率輝閃,就像是可口的血肉似的把整個大廈裏的鐮鼬都吸引過來。唐森疲憊地靠在卷閘門上,壓力忽然減輕了,他終於能夠完整地呼吸壹口氣。他的面前滿是鐮鼬的枯骨,這些美麗而可怖的骨骼碎片有的還在跳動。
壹只鐮鼬穿透領域飛了進來,在還沒有被粉碎之前,它尖利地嘶叫著用刃爪劈向愷撒的臉。
黑色利刃劃破空氣,把它淩空斬落。漆黑的獵刀握在帕西手中,壹柄和愷撒的“狄克推多”壹模壹樣的獵刀,唯壹不同的是銘文,“奧古斯都”。
同壹位刀匠的雙生作品,分別以愷撒大帝的尊號“狄克推多”和屋大維的尊號“奧古斯都”命名。
疊加的領域出現不穩定的征兆,更多的鐮鼬鉆了進來,壹只巨大的鐮鼬女皇正舞動著九根頸椎想要越過領域的裂縫。
狄克推多和奧古斯都碰撞在壹起,兩柄獵刀開始共鳴。兩柄刀再度分開的時候,中間有紫色的、蛛網般的細絲閃滅,就像是靜電擊穿空氣。
壹個新的領域被激發了,被它覆蓋的鐮鼬都痙攣著墜落。
煉金領域!
死亡領域中的鐵渣匯聚為鋼鐵的龍卷,裹著刺眼的電弧,正面轟擊路明非。煤渣燃燒鐵渣熔化,撲到路明非面前的時候已經是熔鐵的河流。
路明非,或者說……真正的路鳴澤,迎著鐵流上前。他前方仿佛有無形的利刃把鐵流中分為二,擦著身體左右流過。他咳出壹口鮮血,不以為意地吐在手中,微笑著繼續向前,隨手把血抹在背後的“七宗罪”上。刀劍震動,如七頭活龍蘇醒暴作,刀匣彈開,機件滑出,如燦爛的孔雀尾羽般緩緩張開,“暴怒”震顫著發出沈雄的吼叫,好像就要破空飛去。
“凡王之血,必以劍終!”路鳴澤輕聲說。
完全相同的時間發動,龍和路鳴澤對沖而去。路鳴澤雙手刀劍閃動,“色欲”和“饕餮”出鞘,帶著赤紅色和熔金色的光輝,暴漲為十握的長劍古刀。
布都禦魂!
天羽羽斬!
路鳴澤憑著人類的身體,達到了楚子航龍化後的速度,他自己就是利刃,生生切開了死亡領域。龍嘶吼狂奔,雙翼後掠,這頭巨大的生物爆發出無法想象的速度,空氣暴震,身後出現火色的音錐。他突破了音障,對樣的火色音錐在路鳴澤身後閃現,速度勢均力敵,音速對沖。
雙方之間的空氣被速度壓縮到了極限,時速兩百五十公裏的狂風席卷整個空間,雷鳴般的音爆中,雙方以血肉撞擊。速度相當,體重數十噸的巨龍占據了絕對的優勢,路明非被他巨大的動能推著急退,龍展開雙翼貼著地面滑翔,龍翼下狂風雷霆飛沙走石。他攻擊路鳴澤就像壹頭巨鯨撲向壹條鮭魚,只憑著激起的水流就能毀滅對方。龍王把路鳴澤壹直頂到巖壁上,仰頭狂嘶,巖壁也因為沖擊而開裂。
龍王忽然跪倒。他並未屈膝,他是龍王芬裏厄,不會對任何人屈膝。但是古銅色的斷骨從前腿的膝間刺了出來,“色欲”和“饕餮”分別插在膝蓋骨中,碰撞的壹瞬間,路鳴澤毀掉了龍的前肢!
“汝必以痛,償還僭越!”冷漠的聲音從巖壁中傳出。
巖壁崩潰,紛紛墜落的碎巖中,路鳴澤鬼影壹般掠空而起,雙手探到背後,“貪婪”和“懶惰”出鞘,對準龍首,左手力劈,堅硬如鐵的鱗片開裂,右手橫斬,穿透雙眼切開鼻梁,十字形的傷口中血如巖漿般噴湧。
“汝必以眼,償還狂妄。”路鳴澤把壹對刀劍刺入巨龍的雙眼,而後雙腳猛地踏上,刀劍徹底沒入,在龍的腦顱內交擊,發出金屬的蜂鳴聲。
隨後出鞘的是“傲慢”和“妒忌”,路鳴澤如獵鷹般輕盈地飛掠,踏在巨龍的後脊,砍斷了龍翼的根骨,巨大的膜翼無力地垂下。巨龍如同噴發血液的火山,血液沸騰為血紅色的蒸汽,它號叫著揮舞壹塊塊嶙峋脊骨組成的長尾,這是他最後還能動用的武器,長尾巨蟒般扭動,末端的骨刺泛著刀刃般的慘白色,他是力量之主,可以找到壹切東西的“眼”,他只需命中路鳴澤的眼,無論路明非多麽堅硬或者柔韌都會碎裂。
但他找不到路鳴澤的“眼”,因為他自己已經沒有眼睛了。
“汝必以血,償還背叛。”名為“傲慢”的漢八方古劍穿透骨刺把他釘入地面,名為“妒忌”的太刀貫透龍王的後腦只留下刀柄在外。六柄刀劍之間共鳴起來,巨龍全身燃燒起刺眼的金色烈焰。
青銅與火之王的煉金領域最終成型,這是由煉金術王者留下的傑作,仿佛金屬的牢籠死死地束縛了巨龍的動作,看不見的力量之鉗擠壓著龍的全身骨骼,發出令人心悸的碎裂聲,龍痙攣著嘶吼著顫抖著,不甘地昂起頭,自己的血把滿嘴利齒都染紅了。他曾是君主,如今已經是階下囚徒,但他並不等待憐憫,他仍在鼓起每壹塊能收縮的肌肉試圖站起來。
“真悲哀啊。妳仍是以前那個不用腦子思考問題的小孩。”路鳴澤站在龍的背脊上,身影就像是孤峭的礫巖之山,他欣賞著龍的掙紮,無喜也無悲,“暴怒”無聲地滑出刀匣,把刀柄遞到他的手中。
“哦啦哦啦哦啦哦啦!”他狂笑狂奔起來,拖著巨大的斬馬刀,這柄巨型武器在他手裏顯得極其地體格懸殊,搞得他好像是綴在刀柄上的壹個小人偶。
斬馬刀破入了龍的背脊,路鳴澤推著這柄巨刃奔跑,壹塊又壹塊的龍脊骨在刀刃下分裂,就像神以刀刃犁開地面留下鴻溝,他的背後壹線數人高的血泉射空,仿佛龍背上開出了大叢的深色鮮花。這個爬行類隱藏在脊骨中的重要器官被毀掉了,楚子航忽略了這件事才給芬裏厄留下了反擊的余地。就像恐龍壹樣,龍類過於巨大的身軀只有大腦壹個神經中樞是無法控制精微的動作的,因此他們把另壹個大腦、密集的神經節隱藏在了脊柱裏!
龍瘋狂地哀嚎,壹瞬間能把人毀滅數百次的痛楚如千萬流刃傳入他的腦內。
路明非松開“暴怒”的刀柄,踩著龍首躍空而起,如同希臘神話中那個以蠟封羽毛為羽翼飛向太陽的美少年伊卡洛斯,張開雙臂,迎著黑暗中的火雨,仿佛要去擁抱並不存在的太陽,陶醉於它的光焰,全然不懼被高溫燒毀了羽翼而墜落。
他沒有墜落,他被狂風托住了。巨大的骨翼張開於背後,他以翼和身組成巨大的十字,立於虛空和黑暗之中,金色瞳孔中閃爍著憤怒、仇恨和君王之罰的冷酷。他伸手向著下方的巨龍,說出了最終審判的聖言:
“我重臨世界之日,諸逆臣皆當死去!”
老羅提著血色重劍,站在被焚為焦土的荒原中央,把視角調高,看著那頭走到了生命盡頭的龍,它被自己的死亡光環波及了,渾身燃燒著藍紫色的火,成群的死神揮舞著鐮刀圍繞著它飛翔,等待收割它的靈魂。它搖晃著,嘶吼著。
整個服務器都沸騰了,公共頻道反復刷著同壹條標紅新聞,“龍王芬裏厄由‘路明非Ricardo’達成全球首殺。”
“這次全球首殺都是我們服的?”
“不會吧誰這麽拽?這麽多人的大副本。”
老羅沒有理睬工會頻道裏大家的歡呼、調情和白爛話,只是看著那個虛擬的巨獸,不知道為什麽,此時此刻大功告成,他忽然感覺到壹場仿佛亙古漫長的荒蕪。
“阿門。”他輕聲說著,開始在頻道裏刷裏爾克的長詩,“這是魂魄的礦井,幽昧、蠻遠。他們沈默地穿行在黑暗裏,仿佛隱秘的銀脈。血從巖根之間湧出,漫向人的世界,在永夜裏,它重如磐石……”
“除此,再無紅的東西。”
同壹瞬間,漫天飛舞的鐮鼬都化作了古銅色的微塵,它們的生命好像由同壹個電池之類的東西提供能量,此刻這個電池壽命完結了。
忽然從絕對的喧囂換成絕對的安靜,靜得人心裏發涼,靜得好像死亡。塵埃飄落在愷撒和帕西的雙肩,他們茫然地擦拭著黑色獵刀上的塵埃,四顧皇帝組,全部癱倒在地上。
“結束了?”愷撒問。
“大概吧,雖然我也不知道怎麽回事。”帕西把獵刀收回刀鞘中,看著滿目瘡痍的大廈,“這筆巨額損失看來只能記在家族自己的賬上了。”
“嗨!愷撒!”諾諾從二樓翻過欄桿躍下,壹身紅色喜服好像紅色的雲彩。雲髻散亂披在肩上,釵子幹脆被她咬在嘴裏。
愷撒緊緊地擁抱她,“妳現在看起來就像是逃婚的新娘。”
“呸!松開!”諾諾呵斥,“若是我逃婚,妳以為妳能追到我?”
帕西無聲地看著這對男女,然後轉身走向出口。
“嗨,幫個忙。”愷撒把壹件東西扔向帕西,是那塊封藏了賢者之石的石英,“龍王之血或者最終決戰兵器什麽的,幫我還給我那個有意思的叔叔。我不需要家族的這種幫助。”
“明白了。”帕西點點頭。
“我會記得還妳的人情。”
“您不欠我的人情,保護您是我的責任和義務。”帕西微微躬身。
“是家族給妳的責任,不是妳的義務。對我來說,妳幫了我這次,我就會還妳的人情,這是愷撒·加圖索的人情,不是家族的人情。”愷撒笑著對他豎起拇指。
“可我就是為您而生的啊……”帕西以愷撒聽不見的低聲說。
路明非慢悠悠地醒了過來,第壹眼看見的就是黑暗裏巨龍緩緩地站了起來。他驚得蹦了起來,腿肚子直轉筋。
不會吧?又來?留條活路行麽?這次真的是打不動了,剛才那場也不是他自己打的。他全身骨骼大概是統統碎過壹遍又被路鳴澤給接好了,現在痛得想跳樓。
他前前後後地看,路鳴澤的鬼影都看不著。這家夥這次也不靠譜了?不說好是什麽壹站式服務麽?這龍還沒死他怎麽就匿了?那邊面癱師兄八成是已經死挺了。這回真是前有惡狼後無援軍的絕境了。
龍劇烈地咳嗽起來。看來這家夥狀態也夠嗆,彼此都是油盡燈枯……不過面對壹條油盡燈枯的龍,路明非也不覺得自己有任何獲勝的希望。
龍開始嘔吐了,他吐出了大灘大灘的血,還有被血汙裹著的……素白的人體。
夏彌!他沒有吃掉夏彌,只是把這個女孩藏在了嘴裏。
“姐姐……”這頭龐然大物伸出舌頭,輕輕地舔舐著夏彌的臉,“醒來啦醒來啦……陪我玩陪我玩,醒來啦醒來啦……陪我玩陪我玩,醒來啦醒來啦……陪我玩陪我玩……”
“餵大家夥!妳真的很煩誒,妳難道是屬復讀機的麽?”路明非輕聲說,可他的眼淚無聲地漫過面頰。原來這個最終Boss根本就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他有限的智商不夠他理解這復雜的劇情轉折,即使被妹妹揍了壹頓也無法改變他對妹妹的依賴,這個玩意兒真是龍類麽?黑王生下他不覺得丟面子麽?這家夥真是全龍類的恥辱啊!
手握力量和權柄,卻只配當個寵物。
龍舔盡了夏彌身上的血汙,重新把她變成那個潔白無瑕的女孩,然後把她輕輕地叼在嘴裏,搖搖晃晃漫無目的地往前走,他大概是想離開,可他看不到路。他漸漸遠去的背影就像是壹條離開了狼群的小狼,沒有幾步,他巨大的身軀轟然倒塌,蛻變為壹具古銅色的枯骨。
他死了。
這個尼伯龍根正在崩潰,巨大的古銅色石塊從空而降,卻再也沒有鐮鼬飛出,地面開裂,壹切都在粉化,狂風席卷,摧枯拉朽地掃蕩著。
這裏已經絕盡了生機,剩下的兩個活物是路明非和楚子航,也許是唯壹的,因為路明非已經試不出楚子航的呼吸了。他拖著楚子航靠在壹個石墩上,和他並肩坐下,看著眼前末日般的景象,居然覺得還蠻能接受的。
“我說師兄我們看起來是要掛掉了,我可從來沒想著要跟壹個男人壹起掛掉。”
“好吧,我想我喜歡的是諾諾,我現在滿腦子想的都是諾諾。”
“妳說我倆那麽賣命拯救人類會不會有人知道啊?”路明非目光迷離,“還是蠻想有人知道我們那麽拽的……比如諾諾嫁給愷撒了會用我倆的名字給孩子起名什麽的,說起來‘楚路·加圖索’看起來還蠻有點像個風騷的意大利人,對不對?”
“我都不知道為什麽到現在我還在吐槽……也許吐槽就是我的人生什麽的……”
“沒有任何辦法了麽?”薯片妞的聲音顫抖。
“要想在尼伯龍根崩潰之前把他從裏面拉出來就必須能侵入尼伯龍根,要麽有烙印,要麽被那兩個龍類選擇,可是能選擇的人現在已經死了,我們都沒有烙印。”酒德麻衣無力地靠在座椅上,“那個世界的規則正在崩潰,他們將和規則壹起完全被抹掉,不留下任何痕跡。”
“路明非死了,老板非得瘋了吧?”
“無法想象會發生什麽事。”酒德麻衣輕聲說。
幽深的隧道裏,壹輛嶄新的SFX02地鐵列車亮起了車頭燈,燈火通明的車廂中空無壹人,腦袋上扣著個肯德基全家桶的男人指間夾著壹張北京公交卡,走到車頭。他吻了吻那張卡,把它夾在列車的前風擋上,拍了拍簇新的不銹鋼車身,“嗨!小夥子!可別弄丟了,這是妳去龍潭虎穴的簽證!”
普普通通的公交卡上流動著蒙眬的金色光澤,卡身裏好像滲入了碎金般的材質。
“朋友,我可是跑遍北京每個地鐵站為妳們刷卡的哦!要記得還我的人情。”肯德基先生看向隧道盡頭,輕聲說。
“那個傻逼龍類設置這種幼稚又折騰人的入口法則,真累死老子了!”他壹翻臉立刻破口大罵起來。
他拉下電閘,把速度擋掛到最高,登上月臺消失在轉角處,空無壹人的地鐵以極速刺入隧道深處。
路明非相信自己壹生壹世都不會忘記那壹幕,那列燈火通明的地鐵激飛了滿地的碎石和碎骨,沿著依然紅熱的鐵軌停在他們面前,全部車門轟然彈開。
那是刺穿黑暗的光,刺穿宇宙的變形金剛,刺穿時光的克賽號,刺穿千軍萬馬來英雄救美的白袍小將,刺穿死亡的絕世牛逼!
不銹鋼車身上有人用噴漆罐刷著鱉爬般的壹行字,“COME ON, BOY! GO HOME! 別哭哦!睜開妳的小眼睛看好!這就是妳宿命中的SOUL BROTHER的偉大應援!”
我靠,不知道這二不兮兮的語調為什麽那麽耳熟呢?
他奮盡全力把楚子航扛起來,“不要死啊!師兄。”他嘶啞地說,每壹步都有壹千噸那麽重,“我們已經殺掉了龍王,回去就能牛逼了啊!別他媽的死在這裏啊!我們回去就能四處得瑟了啊!績點、獎學金、女朋友……想什麽有什麽……妳還可以再罩我兩年,我老大不靠譜妳也是知道的……不要死!我朋友不多的……”
他擦了擦臉上糊著的淚水,再努壹把力氣壹步步向前,並沒有註意到楚子航的身體正在重新溫暖起來,不可思議的治愈正在進行,瞳孔首先被修復,晶狀體再造,血液加速流動,心臟頻率提升,連折斷插進肺裏的肋骨也被強勁的肌肉拔了出來移回正確的位置,斷骨相連,像是焊接兩段鋼鐵。
楚子航始終緊緊護在心口的拳頭忽然松開了,這是肌肉從僵死恢復到柔軟的征兆,此刻壹點銀光從他的手心裏跌落。
“師兄,我看妳才傻逼透頂吧?”路明非看了壹眼那東西,喃喃地說。
夏彌的鑰匙。
尾 聲 每個人的心裏都有個死小孩 Lonely Kid Hides In Heart
“楚子航的心裏永遠有壹個男孩站在臺風之夜空無壹人的高架路上,”肯德基先生敲敲自己的胸口,“而我們每個人可能都有這麽壹個死小孩,在這裏藏著。”
2010年的聖誕,北京街頭到處是小燈裝點的聖誕樹和馴鹿像,每個商場的門前都有聖誕老人給孩子們饋贈小禮物,每個餐館都在熱推聖誕夜大餐,男孩女孩們挽著手、女孩們捧著溫室裏栽培出來的玫瑰在街頭走過,連地鐵站裏的流浪歌手都給力地開唱Billy Mack的《Chrismas is All Around》。
前門西大街141號,北京天主教南堂。這座磚灰色的建築號稱“中國歷史最悠久的天主堂”,是明朝萬歷年間那個鼎鼎有名的傳教士利瑪竇建立的,又稱“聖母無染原罪堂”。
拼花彩色玻璃窗下,白裙的唱詩班女孩們站在夕照裏,在管風琴伴奏下歌唱主的慈愛:
平安夜,平安夜,聖善夜!
萬暗中,光華射,照著聖母也照著聖嬰;
多少慈祥也多少天真;
靜享天賜安眠,靜享天賜安眠。
平安夜,聖善夜!
牧羊人,在曠野,
忽然看見了天上光華,聽見天軍唱哈利路亞,
救主今夜降生,救主今夜降生!
接近曲終時,教友們都站了起來手拉手同唱,滿臉虔誠幸福。壹個職場裝束、看起來就是出自什麽涉外公司的漂亮女孩壹伸手,拉到了壹個酒瓶。
旁邊那個頭發亂蓬蓬的猥瑣男賠笑著把紅酒瓶塞進牛仔褲的大口袋裏,點頭表示道歉,同時毫不客氣地把女孩柔軟的手拉住。
“餓了麽?壹會兒壹起去領聖餐。”女孩以漂亮溫柔的笑容回應,雖然有點詫異怎麽給這貨混到禮拜堂裏來了……這是個酒精中毒的乞丐麽?也許是嬤嬤們有點可憐他這麽冷的天沒地方去。
“下面請我們這壹屆福音班的代表,北大就讀的趙孟華兄弟為我們發言。”唱詩結束後,牧師說。
壹片掌聲裏,穿著黑白兩色衣服、領口有十字花紋的年輕人從前排起身,走到聖母像下,彬彬有禮地向臺下鞠躬。他俊朗而健康,頭發修剪得很整齊,嘴角帶著謙和的笑意,臉上有溫潤的光芒。
“各位兄弟姐妹,很高興今天站在這裏和大家分享虔敬的心。我與神結緣是在2009年,”趙孟華溫情脈脈地看向唱詩班,“受到我女友的感召……”
唱詩班的長裙領口開得很大,陳雯雯低下頭去,卻掩不住連脖子都紅了。
“然後我受到了羅四維牧師的教誨。”趙孟華又向牧師點頭致意。
某遊戲工會的會長大人、同時也是虔誠牧師的老羅以兄弟間的笑容回應,他對待教會活動還是很慎重的,穿著白色長袍,用壹頂棒球帽把雞窩般的頭發壓平了。
“和諸位兄弟姐妹壹起,蒙主的恩召。我曾經在夢裏走過天堂和地獄,在枯骨堆積的地方被主拯救,被天使擁抱。那壹刻我方領會到我曾經所犯下的錯誤,曾經沒有珍惜的生命,以及與生俱來的原罪……”趙孟華字字懇切,眼眶發紅。
“這‘被主拯救’說的就是兄弟妳了!”猥瑣男低頭跟旁邊的矬男耳語。
“沒搞錯吧?”矬男在精神沖擊下兩眼瞪得滾圓,“學院對他做了什麽?”
“總不能讓他們四處去說什麽曾經進入龍族的領地,看見牛逼的楚英雄和路英雄寶刀屠龍吧?所以學院派出了富山雅史教員,他的真正特長是催眠和心理暗示。總之壹番暗示下來他就成了這個樣子。最初他參加福音班是被陳雯雯拉進來的,只是瞎混,不過大難歸來搖身壹變成了讀經積極分子,如今已經是班中的偶像人物了,看來準備畢業後當牧師了。”芬格爾頓了頓,“哦,我提醒妳,牧師是可以結婚的,所以,他估計會和熱情教友陳雯雯結婚。他們復合了。”
“我知道。”路明非低聲說,“這樣也挺好。”
他還被裹成粽子躺在醫院床上的某個夜晚,陳雯雯打電話跟他說了這件事,說她雖然開始很排斥,但是趙孟華無論刮風下雨都候在她們宿舍樓的門口。問他為什麽這樣他也說不出所以然,只是說我做了壹個噩夢,噩夢裏我到處找妳,我只記得妳的電話號碼,我不停地撥打……陳雯雯說我覺得他是認真的,我就心軟了,妳會祝福我們麽?路明非說當然啰,我祝福妳們開開心心地在壹起。
放下電話的時候,他想起穿蠟染傣裙的柳渺渺,這時候她是不是很傷心?
發言結束,滿場掌聲。看著唱詩班裏走出白裙女孩和趙孟華兄弟牽手而下,學員中有幾個流下祝福的眼淚。老羅重新登臺,“《約翰福音》中說,‘吃我肉喝我血的人就有永生,在末日我要叫他復活。’下面是領聖餐的時間,感恩主賜予我們他的血肉,令我們得拯救。”
嬤嬤們把壹片現烤面包和壹小杯紅酒放在餐盤裏,學員們很有秩序地傳給身邊的人。趙孟華和陳雯雯舉杯相視壹眼,滿臉寫著“恨不得此壹杯就是交杯酒啊”。路明非忽然笑了,隔得很遠也沖他們舉杯。
“祝賀啰。”他用別人聽不到的聲音說。
芬格爾壹口喝幹紅酒,再壹口吞掉面包,在褲子上擦擦手,斜眼看著路明非,“妳說如果學院批準了愷撒和諾諾結婚,愷撒會不會請妳當伴郎?‘見證我們忠貞愛情的男人非路明非莫屬’什麽的。再請趙孟華當牧師,陳雯雯參加伴娘團,那可熱鬧了!”
路明非白了他壹眼,扭頭往外走去。
“傲嬌了,開不起玩笑。”芬格爾聳聳肩,轉頭看著旁邊的女孩,“能留個電話麽?求拯救……”
路明非站在南堂磚雕的門樓下,門口就是熙熙攘攘的大街,人流湧動不息,寒冷的空氣裏彌漫著曖昧而溫暖的味道。他走進人群,和男男女女們擦肩而過,夕陽在他的背後墜落,他打開手機,看見那個古銅色的輪盤上,他的生命刻度只剩下二分之壹。
壹個只剩下兩根火柴的……賣火柴的小男孩?媽的,這是什麽扯淡的人生嘛!
“不知道怎麽的,吃了主的肉喝了主的血還是餓得夠嗆,要不就是我太吃貨了,要不就是主的血肉不太扛餓,”芬格爾神不知鬼不覺地出現在他身邊,雙手枕在腦後跟著路明非溜達,打著飽嗝兒,“忽然蠻想念那個小龍女的,覺得她還會帶吃的給我們似的……”
日暮的時候,楚子航找到了那個藏在高樓大廈後的老舊小區。難得這裏還留著梧桐樹,樹葉已經落光了,枯枝把黯淡的陽光切成碎片。
31號樓是壹棟紅磚外墻的老樓,水泥砌的陽臺,綠色油漆的木窗,說不清它的年代了,樓道裏采光很不好,只有幾盞昏暗的白熾燈照亮,墻上貼滿“疏通下水道”或者“代開發票”的小廣告。“15單元201室”的藍漆門牌釘在綠色的木門上,顯然這裏已經很久沒人住了,門把手上厚厚的壹層灰塵,各種小廣告壹層疊壹層,把鎖眼都糊住了。隔壁飄來炒菜的香味和教育孩子的聲音,溫馨幸福。
楚子航輕輕撫摸那面銹蝕的門牌時,鄰居老太不知道從哪個角落閃出來,拎著兩根蔥,仿佛手提雙刀,滿臉警惕,“妳是小彌的同學麽?”
楚子航點了點頭,掏出鑰匙晃了晃,“幫她來收拾點東西。”
“以後不在這裏住了?”老太太略微放松了警惕。
“不會回來了吧。”楚子航輕聲說。
老太太雙眼精光四射,“那妳幫我問問她家這房子賣不賣,我孫子要結婚了,還要再買個房子,房產中介整天來她家貼廣告,賣給中介公司不如賣給我,大家都是鄰居,我好歹照顧她那麽多年呢我……”
她知趣地閉嘴了,面前的年輕人臉上沒有壹絲表情,就像是來討債的。
“她欠妳很多錢?把房子抵押給妳了?”老太太問。
“我會問問她,如果她想賣,就賣給您。”楚子航伸手揭去了門上的廣告,插入鑰匙,緩緩地轉動。
他伸手輕輕按在門上。他是太極拳的好手,即便不靠龍血,寸勁也可以震斷金屬鎖舌。但這壹次他覺得門很重,好像要洞開壹個世界。
門開了,夕陽撲面而來。他站在陽光裏,楞住了。
正對著門的,居然是壹面巨大的落地窗,窗外巨大夕陽正在墜落。黯淡的陽光在地面上投下窗格的陰影,跟黑色的牢籠似的。金屬窗框銹蝕得很厲害,好幾塊玻璃碎了,晚風灌進來,遊走在屋子的每個角落。
很難想象這種老樓裏會有帶落地窗的敞亮房子,這裏原本大概是配電房壹類的地方,電路改造後設備被移走了,空出這麽壹間向西的屋子。就壹間,連洗手間都沒有,空空的,壹張擺在屋子正中央的床,藍色罩單上落滿灰塵,壹個老式的五鬥櫃立在角落裏,另壹側的角落裏是壹個燃氣竈臺和壹臺老式的雙開門冰箱。全部家具就這些。
他沿著墻壁漫步,手指掃過滿是灰塵的竈臺;打開冰箱,裏面只剩下壹紙盒過期的酸奶。窗簾很美,是白色的蕾絲紗簾和深青色的絨簾,住在這樣屋子裏的人當然會很在意窗簾吧?連臺電視都沒有,於是壹個人的時候會常常坐在床上看著夕陽落下吧?夜深的時候得把窗戶遮得嚴嚴實實的吧?否則……會害怕吧?
龍類會怕黑麽?楚子航想。
猶豫了很久,他還是打開了五鬥櫃。出人意料的,這是壹個滿滿的五鬥櫃,收拾得整整齊齊。疊起來的天藍色校服,胸口有仕蘭中學的標誌;壹疊疊白色襯衣,袖口有不同的刺繡花邊;碼在紙盒裏的頭花,從木質的到金屬的到玳瑁的,還有閃光緞的蝴蝶結;長襪短襪棉襪絲襪都卷成團壹個挨壹個放在某個抽屜的壹邊,像是壹窩毛茸茸的松鼠,另壹邊居然是五顏六色的內衣,同樣疊得整整齊齊。楚子航從沒想過女孩的內衣有那麽多花樣。他小心翼翼地伸手,試著觸摸,滿手灰塵。
他把床上的罩單掀開,裏面是簡簡單單的白色床單和白色的羽絨被,枕頭也是白色的,只不過有輕松熊的圖案,黃色的小熊坐在枕頭壹角,表情認真。
他坐在床邊,面對著夕陽。太陽就要落下去了,黑暗從窗外蔓延進來,他長長的影子投射在墻上。外面隱約有喧鬧的聲音,放學的孩子們在操場上打籃球。
那些年她壹直過著這樣的生活麽?其實並沒有爸爸媽媽,也沒有癡呆的哥哥,也沒有滿櫃子的衣服讓她選來搭配,沒有人給她做飯,沒有人陪她說話,寂靜的深夜裏坐在這裏,聽著人類的聲音,揣摩著學習人類的事。那條名叫“耶夢加得”的龍偽造了名為“夏彌”的人生,她有幾分是夏彌?或者夏彌其實根本不存在,只是壹個虛幻的影子。
“妳們根本不了解龍類,龍和人壹樣,最開始只是降臨這個世界的孩子。”又想起她的聲音了。
其實這句話真是憤懣孤獨啊,可是她那麽冷冰冰地說出來,滿是嘲諷,絕不示弱。
她是個從不示弱的女孩啊……
即便那麽孤獨地活在這個世界上,也從未偏離自己的方向,即便對著空無壹人的屋子,也會大聲說,“我回來了!”
應該是這樣的吧?
他覺得有點累了,很想睡壹覺,於是和衣躺下,雙手靜靜地搭在胸前。他用了半個小時做完了功課,回憶了那些不願遺忘的事,現在這些事又多了幾件。然後他緩緩地合上眼睛,此刻夕陽收走了最後的余暉,夜色如幕布把他覆蓋。
他清楚地知道這壹次醒來,將不會看見陽光裏天使低頭,似乎要親吻他的嘴唇。
深夜,凱賓斯基飯店,普拉那啤酒坊。身穿巴伐利亞裙裝的女服務生們在猶豫要不要把那個肯德基的推銷員趕走,但這家夥已經連著要了十杯壹升裝的黃啤,賬單上千塊,很惠顧她們的生意。肯德基什麽時候在宣傳上那麽下血本了?而且用那麽低級的方式,居然讓推銷員穿著壹身考究的西裝,在腦袋上扣著壹個全家桶……
“嗨!姑娘!再來兩杯黃啤!”推銷員先生喝得很開心。
“最近我覺得自己是個‘二貨磁鐵’,這是我新學的中文詞匯。”他的對面,矮小消瘦的老人蜷縮在椅子裏,還在喝自己的第二杯,“意思是身邊總出現壹些二百五,好像是被命運差遣來的。最近那些家族的年輕繼承人們很鬧騰,看起來上次受了昂熱的侮辱後怨恨難消,不過怨恨只是感情上的小事,跟秘黨對著幹則要看實力,年輕人們太不懂事了。還有些二百五則高興地包機來北京圍觀屠龍和世博會,他們中還有人在這趟旅行中和壹個導遊產生了感情,準備和自己血統優秀的妻子離婚……當然,妳是這些二貨中最二的,妳真的覺得自己是肯德基先生?”
“嗨!漢高!我得說,基礎物理學教我們,最容易和磁鐵相吸引的是另壹塊磁鐵,所以二貨磁鐵往往本身就是二貨,只是他們意識不到而已。”肯德基先生聳聳肩。
“是啊。”漢高掰了壹塊面包,“從我把混血種的未來交付於妳這個二貨的決定來看,我得說我也是個二貨。”
兩個人沈默了壹會兒,不約而同地嘿嘿壹笑,舉杯相碰。
“連妳也幫助那個小子?難道他是命定之子,被世上所有人寵愛麽?”漢高問。
“其實那小子是個廢柴啊,他根本沒啥優點,恰好相反,他擁有人類壹切的缺點……”肯德基先生從全家桶上摳出壹個洞,伸進手指去撓頭。
“但是?”漢高接著問。
“但是混血種仍有壹半是人類,不是麽?他有人類壹切的弱點,就像我們每個人靈魂深處最卑微、最弱小、最可憐的自己。”肯德基先生的聲調變了,低沈,略帶沙啞,“我們都不是些公義心十足的家夥,我們幫助他,因為那就像幫助自己。”
漢高笑笑,小口喝著啤酒,“讓我想到些年輕時候的事……”
“楚子航的心裏永遠有壹個男孩站在臺風之夜空無壹人的高架路上,”肯德基先生敲敲自己的胸口,“而我們每個人可能都有這麽壹個死小孩,在這裏藏著。”
意大利,羅馬。
壹份文件擺在弗羅斯特·加圖索的辦公桌上,《關於和“A”級學生陳墨瞳(學號A09003)結婚的申請書》。弗羅斯特直接翻到結尾,學院秘書諾瑪和校長希爾伯特·讓·昂熱都已經批復,完全相同的意見,都認為同為“A”級學生中的佼佼者,愷撒·加圖索和陳墨瞳結合後生育的後代可能在基因上不穩定,需要更長的觀察期。
換而言之,學院的管理層暫時否決了這份申請。
“如果家族利用在校董會的地位強行批準這份申請,是可以的,幾位校董都會支持您。”站在桌子對面的帕西說。
弗羅斯特搖頭,“家族沒理由這麽做,我們可以允許這場婚姻,但是愷撒應該明白這是家族出於對他的關愛。他拒絕了家族的愛自己去求婚,家族也會表示不滿。”
“明白了,家族有對繼承人的愛,繼承人也有效忠家族的責任。”帕西微微點頭,“但愷撒是個太過倔強的人。”
“沒關系,遲早愷撒都會明白家族是愛他的,那壹天我們會盡壹切努力讓他和他心愛的女孩生活在壹起。”弗羅斯特把那份文件重新封進袋子裏,“只是給我親愛的侄兒壹個教訓,批準這份申請是早晚的事。”
“家族已經決心破例讓下壹任繼承人自己選擇新娘了?”帕西有些吃驚,“在家族的歷史上,這種破例還是第壹次啊。”
“不,在繼承人的妻子人選上,家族從不破例。”弗羅斯特冷冷地笑了。
帕西皺眉不解。
“愷撒以為自己找到了自由的愛情,但陳墨瞳……原本就是家族給他準備的新娘!”
龍族Ⅲ·黑月之潮(上)
江南 著
命運這種東西,生來就是要被踏於足下的,
如果妳還未有力量反抗它,只需懷著勇氣等待。
《龍族Ⅲ》講的其實就是這樣壹個故事。
——江南
前傳:冰海王座
楔子
黑蛇直起身體向泛著銀光的冰海盡頭眺望,那裏有鯨魚突破冰面噴出沖天的水柱。黑蛇發出無聲的咆哮,對著虛空吐出幽藍色的氣息。
它又來了,總在月圓之夜。
雷娜塔趴在禁閉室的鐵門上往外張望,瑟瑟發抖,不是因為驚恐,而是滿懷期待。
長得看不到盡頭的走廊,地上流淌著水銀般的月光,黑暗裏傳來沈重的“啪啪”聲,仿佛有人在敲打鐵質的響板。“啪啪”聲越來越響也越來越密集,好像越來越多的人打著鐵響板加入了這場演奏,整座建築都在這雷霆般的“啪啪”聲中顫抖。所有孩子都站在緊鎖的鐵門前拍掌,應和著鐵響板的節奏,神色呆滯。墻壁在開裂,承重柱在傾塌,遠處的禮拜堂頂上,石雕的十字架從底部折斷,帶著耶穌的聖像墜向冰海,在海面上砸得粉碎,仿佛整個世界都在崩潰……為了恭迎它的駕臨。
在這場用鋼鐵演奏的音樂會達到極盛時,狂風橫穿整條走廊,它如黑色的頓河般傲慢地流過。那是壹條巨蛇,黑色的巨蛇,巨大的身體能填滿整條走廊。它堅硬的身體刮擦著墻壁和天花板,把白堊墻面刮得傷痕累累。成千上萬的鐵鱗開合,發出震耳欲聾的轟響,就是它在黑暗中演奏著壹支毀滅世界的曲子。
經過禁閉室的時候,黑蛇擺動長尾打在門上。鐵門連帶門框都碎了,雷娜塔拎著白棉布的小睡裙跑了出去,黑蛇已經徑自向著走廊另壹頭遊走了。
雷娜塔赤著腳在冰冷的水磨石地面上蹦跳,細瘦的身體在月光中白得透明。她癲狂地大叫大笑,好像要把所有人都驚醒過來陪她壹起玩,可其他房間裏的孩子們隔著鐵欄桿看雷娜塔跳舞,空蕩蕩的眼睛裏燃燒著寒冷的金色火焰。雷娜塔有點累了,躺在地上從屋頂的裂縫裏看著白色的圓月。黑蛇正在屋頂上遊走,偶爾巨大的黑色身體遮蔽月光,偶爾金色巨燭般的眼睛俯視雷娜塔。它的目光那麽高傲那麽莊嚴,就像壹位王者。雷娜塔對著天空張開懷抱,似乎要擁抱它。
黑蛇沒有理睬,徑自遊走了。雷娜塔推開窗,看見它正沿著教堂的外墻盤旋而上。教堂的禮拜堂是這個建築群的最高點,在原本矗立十字架的地方,黑蛇直起身體向泛著銀光的冰海盡頭眺望,那裏有鯨魚突破冰面噴出沖天的水柱。黑蛇發出無聲的咆哮,對著虛空吐出幽藍色的氣息。
“那壹千年完了,撒旦必從監牢裏被釋放,出來要迷惑地上四方的列國,就是歌革和瑪各,叫他們聚集爭戰。他們的人數多如海沙。”下方傳來淺吟低唱的聲音。
雷娜塔低頭看去,只看見北極罌粟在風中搖曳著盛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