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3章 壹口壹個小畜生

　　韓躍心中微微壹動，附身將薛英從地上拉了起來，他盡量讓自己的語氣平和，溫聲道：“說說吧，別人怎麽氣妳了？”
　　薛英垂頭喪氣，悶哼道：“這小畜生說話不講理，而且心性涼薄睚眥必報，麾下只不過想找他幫忙算壹筆賬，結果他又是蔑視又是吹噓。本來麾下也沒打算和壹個孩子置氣，結果他卻開口辱罵那對可憐夫妻。”
　　“妳說他罵那對夫妻？”韓躍眼神壹冷。
　　薛英點頭道：“是啊，罵的很是難聽，直接貶做賤民。麾下就是生氣他看不起百姓，所以才回頭說了他兩句，誰知這小畜生竟然讓我跪下道歉，還說什麽他是儒門儒生，掌控刀筆喉舌，如果麾下不肯道歉，他想讓我身敗名裂我就得身敗名裂。”
　　韓躍終於明白過來。
　　薛英為什麽發瘋，最大的原因並不是惱怒那個小儒生辱罵他，而是暴怒對方要搞壞他的名聲。
　　這個時代的人把名聲看得比性命還重要，尤其是薛英這種人物，因為患有瘋癲之病，曾經在戰場殺過很多同袍，他心中本就飽受煎熬痛苦，所以更加在乎別人怎麽看他的名聲。
　　“但是妳也有錯！”韓躍伸手拍拍薛英肩膀，語重心長道：“別人罵人妳生氣，可是妳自己也壹口壹個小畜生。本王認為這個詞匯不該在妳口中出現，妳先給那個書生施禮道歉……”
　　韓躍是壹個青年，而薛英的年紀跟李世民差不多，青年訓斥中年，然而眾人卻沒有壹絲突兀之感，就連薛英都恭敬點頭，鄭重道：“殿下說的是，麾下這就過去給他道歉。”
　　說著突然提手抽了自己壹個巴掌，發誓道：“以後俺再也不說小畜生這種詞，否則天打五雷轟。”
　　韓躍點了點頭，示意自己記住了。
　　薛英大踏步走到那小儒生跟前，先是將對方從地上拉起來，然後鄭重彎腰施禮，大聲道：“小娃娃對不起，大叔不該發瘋打人。”
　　小儒生面如土色，勉強擠出壹絲笑容，連連搖頭道：“不敢不敢，您是薛英……”
　　薛英吐了口氣，繼續道：“還有剛才罵了妳兩句小畜生，此事殿下已經訓斥於我，大叔再給妳道歉壹次，以後咱保證不會罵人。如果我罵，妳可以殺我。”
　　小儒生咽了口唾沫，膽戰心驚道：“不敢不敢，您是薛英……”
　　他褲襠裏還有潮濕尿液，風吹變涼哆嗦不斷。
　　薛英大踏步回來，甕聲對韓躍道：“殿下，俺道歉完了。現在您可以任意懲罰，麾下保證毫無怨言。今日是皇家店鋪開業大喜，俺不該發瘋擾亂秩序。”
　　韓躍搖頭壹笑，溫聲道：“發瘋非妳本願，誰能責怪於妳？皇帝尚且不罰餓兵，況且妳患有瘋病！”
　　他說著轉身扭頭，遠遠對李世民喊了壹聲，詢問道：“父皇您說兒臣說的對不對？”
　　李世民咳嗽壹聲，鄭重道：“躍兒說的不錯，發瘋怪不得薛英。”
　　皇帝沈吟壹下，忍不住又補充壹句，道：“不過他明知自己患有瘋病，竟然還往熱鬧之處湊來，此事須得說道說道，以後最好減少出門。”
　　薛英連忙躬身行禮，大聲保證道：“陛下仁厚，麾下以後閉門不出。”
　　“也不用閉門不出，該出來走走還是得走走！”李世民寬慰壹句，感慨道：“否則整天把妳關在家裏，朕心裏也覺得很是難安。”
　　他看了壹眼薛英，陡然又道：“但是妳出門不準到人多之處，否則發起瘋來又是壹場禍端。”
　　“是是是，陛下說的是！”薛英連連點頭，臉上帶著感激。
　　這時韓躍終於想起壹事，語帶好奇問道：“妳先前說想找那個儒生算壹筆賬，所以才發生了後面的沖突？”
　　薛英臉色頓時漲紅，扭捏道：“殿下恕罪，您也知道小人貪財。我欠了許多同袍的命，須得照顧他們家人。剛才我見大家噴吐了幾百壇美酒，忍不住就想算算這得多少錢。”
　　韓躍心中更奇怪，忍不住道：“當初攻打突厥，妳壹人力斬兩千七百敵首，當時本王定下規矩，壹個人頭二十貫，按理妳應該得賞五萬四千貫……”
　　“都花了！”薛英訕訕壹聲，腦袋垂了下去。
　　韓躍嚇了壹跳，目瞪口呆道：“這才不到壹年半，五萬四千貫妳全都花了？”
　　就這花錢速度，似乎比他都要厲害。
　　薛英臉色越發脹紅，然而眼睛裏似乎有晶瑩在閃，他猛地長長吐出壹口氣，神色黯然道：“麾下壹生，數次發瘋，死在我手上的敵人有數萬，但是死在我手上的同袍同樣也有數萬，唉，他們的妻子兒女……”
　　韓躍頓時不再詢問，他已聽明白了薛英所說。
　　殺了自己的同袍兄弟上萬人，這些人留下的孤兒寡母有多少？別說是五萬四千貫，五十四萬都不壹定夠用。
　　薛英忽然訕訕壹笑，小聲道：“麾下就是因為缺錢，所以才會見了高度酒浪費而心疼，我心中貓抓壹樣好奇，總想知道這壹下噴吐耗費了多少錢。”
　　“這有何難？”韓躍哈哈壹笑，他心中稍微盤算壹下，隨即便道：“壹壇高度酒八斤，每斤售價五百文，那麽壹壇大約是四千錢，折合約莫是五貫。剛才我們噴了大約八九百壇高度酒，加起來應該不到五千貫錢……”
　　“五千貫錢！”
　　薛英嘴巴張了壹張，想說浪費又不敢說。
　　韓躍自然看出他心中想法，微笑道：“雖然耗費五千貫有些多，但是今日店鋪裏有幾萬人遊逛。本王將整個場所進行消毒，我覺得這筆錢花的很值。”
　　薛英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道：“這些錢加起來足夠給那個肺癆女人買兩大車藥草……”
　　韓躍看他壹眼，悠悠吐氣道：“是啊，能買兩大車草藥，但是大唐不止壹個肺癆病人，我花這五千貫乃是增強百姓的信心，讓他們以後不再畏懼肺癆。”
　　薛英若有所思，臉上又帶著壹絲茫然，他是個勇猛武將，對於這些治國政事領悟不足。
　　韓躍忽然又道：“妳就是因為這點小事跟儒生起了沖突？”
　　薛英點了點頭，隨即又搖了搖頭，道：“請他算賬只是引子，最主要還是他辱罵那對夫妻和麾下。這小畜……這小子明明胸無點墨，卻裝出壹副才華橫溢的架勢，連個賬目都不會算，真是白瞎了有錢讀書。”
　　這話涉及儒生信仰，那個少年終於忍不住開口，滿臉通紅反駁道：“算賬之道，乃商賈低賤下事，吾飽讀儒門詩書，學習的是治國平天下之道。”
　　他瞳孔還有畏懼，褲襠裏的尿液尚未幹涸，然而小臉卻壹片堅定，鄭重道：“唯有治國平天下才是真本事，儒生豈能去學商賈低賤之道？”
　　韓躍啞然失笑，道：“算賬是低賤之道？此言我還是首次聽聞，嘖嘖，儒門的信仰控制挺厲害啊，簡直快比上東渡佛那廝。”
　　他看了壹眼少年，接著道：“妳這小娃明明害怕薛英，竟然還敢咬牙反駁他的說法，看來讀書才能治國平天下這個理念已經深入妳心，想要更改怕是很難很難了？”
　　少年連忙壹挺胸口，大聲道：“難道我說的不對嗎？”
　　他剛才被薛英打傷，口角還沾染著吐出的鮮血，然而涉及信仰辯論，整個人宛如打了雞血壹般擁有鬥誌。
　　哪怕對方是名傳天下的西府趙王，少年覺得自己也要和他辯駁壹番，為了儒門榮耀，何當死不足惜。
　　韓躍再次失笑，微微搖頭道：“不能說妳不對，讀書畢竟還是有用的。”
　　“那麽殿下的意思是？”
　　韓躍大有深意看他壹眼，忽然語帶所指道：“妳們儒家說過，想要治國平天下，先得修身齊家，什麽是修身齊家，本王認為乃是提升自己的品格，然後修養自己的道德。”
　　少年目光微滯，隱約覺得這說法和他師傅所教的不壹樣。
　　韓躍接著又道：“當壹個人的品格和道德皆都提升，並且又擁有能力的時候，這時他才可以考慮去做壹些大事。但還不能算是治國平天下，能治理壹個縣域就很不錯了……”
　　少年張了張嘴巴想要反駁，卻忽然覺得自己的學識沒法跟對方反駁。
　　韓躍呵呵壹笑，意味深長拍拍少年肩膀，語重心長道：“記住了，壹屋不掃，何以掃天下？想要成為對國家有貢獻的大人物，妳光靠學習儒學不行，還得掌握綜合性知識！商賈之道怎麽了？讓妳算賬怎麽了？這些都是民生民食，妳如果壹點不會，將來給妳個縣府妳如何治理？”
　　少年吶吶道：“我可以請幕僚！”
　　韓躍哈了壹聲，道：“如果他們騙妳呢？”
　　少年頓時呆滯，臉上茫然無措。
　　今天韓躍這番言語帶給他的沖擊太大了，讓他壹時之間無法適應。
　　便在這時，猛聽場中有人厲聲壹喝，大怒道：“西府趙王妳安敢擾亂學術？我儒門雖然低頭與妳合作，但是涉及學問不能退讓，本人要和妳論上壹論，商賈，賤民，百姓，窮人，他們只適合被治理，他們治不了國……”